半夜2点了,我刚刚在办公室准备完下周一的presentation。最近3个星期可能是我在澳洲工作以来最困难的时光。三个星期来接连丢掉了两个很大的政府项目,面对下午开会时同事们颓丧的气氛,真让人没法不难过,虽然marketing的人负有主要责任,但我真没准备第一次当project leader就如此惨淡收场。我们这次依然最多胜率五成,我们的对手背靠印度第二大的软件巨头Infosys, 我们在印度的合作伙伴只有infosys规模的四分之一,甚至我们在西澳地矿局中的内线最近也刚retire, 但是我们没有理由怯懦,因为我记得《阿甘正传 》中那位慈祥的母亲临终前对儿子的嘱咐:“You have to do the best with what god gave you.”
站在公司的阳台上,对面darling harbor 夜晚璀璨的灯火将一个异乡人的思绪带回到了5年前的墨尔本,那时候刚刚移民来澳的我四处求职碰壁,国内近5年的专业经验成了一个尴尬:申请专业职位时国内的经验不被认可,申请低级的graduate position又总是面对对方满腹狐疑的眼神。我象野狗一样到处碰壁,两个月后终于被迫决定先进大学混个本地学位。带出来的钱一个子儿都舍不得动,因为那是我最后的安全线。我在靠近墨尔本唐人街的一家意大利餐馆开始了第一次打工----kitchen hand。厨房里好像谁都可以对我呼来唤去,我的手每天从下午4点到12点一直在洗碗槽的洗涤剂中浸泡,晚上回家的路上我在路灯下张开五指,看到的是像草纸一样干涩的皮肤。周末晚上的厨房就是战场,客人吃完的碗碟像日本鬼子一样打死一批又是一批,有时候我和另一个希腊来的kitchen hand来不及吃饭就会从收回来的碟子里直接挑客人没动过的sausage或者octopus大嚼起来。餐馆每天凌晨2点打烊,而parliament station的末班车是12点08分,老板10天后因此解雇了我。我后来又陆续在Caulfield 的跑马场做过马房清洁,冒着40度的高温在Thomas town的工厂里烤漆,也曾在Grand Hotel做room attendant。不管我是在餐馆里嚼着客人剩菜的时候,还是在跑马场里推着trolley清理马粪的时候,我都没有觉得下贱,因为我会在肩胛酸痛的时候想起在国内出差住酒店时看到的那些充当杂役的年长我20岁的中年下岗女工,想起家乡老城墙下那一群群惶然四顾的民工,还有那隆冬时节里站在风口用冰凉刺骨的自来水洗车的小姑娘。2002年我第一次回国,陪父亲逛街后走到一家餐馆吃饭,父亲先看左边门上的菜单,而我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右边门上的招工启示。就餐时我会对服务小姐的每一次服务轻声说声谢谢,买单时我会随手替服务生将桌上的碗碟摞在一起,如果在桌布上落下了油渍我也会由衷的说声对不起,面对父亲理解的眼神以及服务生的诚惶诚恐,我感谢上天让我有机会理解社会另一个层面的艰难,而这种理解是社会成员中相互设身处地进行良好沟通的思想基础。当我们在澳洲遇到困难和挫折时,我们有时候垂涎追忆在国内曾经的灯红酒绿,甚至可能以此为由大谈爱国,可是我们是否真正关注理解并爱护过那些祖国社会角落里瑟缩的广大弱势群体?我们从来爱的都是国吗?
2001年底,我在毕业论文答辩前找到了第一份正式工作,收到offer的那天晚上导师在家中请我和他全家共进晚餐以示祝贺,导师白发苍苍的父亲早年从印度移民过来,他饭后拍着我的肩膀说:“nicely done! You must be much better than those local candidates”。他的话让我很有感触,因为求职的艰难经历告诉我,作为一个外来新移民,如果你不证明自己明显优于本地人的话,你的在任何领域的机会都很小。我从小不是一个用功读书的学生,高中时甚至一度排名后十,语文老师对我的评价是:“伤仲永啊,泯然众人也”,父亲在我出国前也尤其担心我旧病复发吊儿郎当。可是在澳洲的大学里我没敢有一丝懈怠,每天除了办公室就是图书馆,因为我知道毕业后我的学业状况将被无数企业公司遴选,我必须对自己负责任。每当我浏览5460同学录网站时,看着当年那些农村考上来的同学我暗自惭愧,过了这么多年我才体会到为什么人家进了大学也不松一口气,而是每门课都力争优秀。当年的我甚至自命清高的觉得他们过于注重分数,而完全没有考虑人家毕业后想落户大城市有多艰难。人与人之间有时候真的只有换位才能互相理解,也正是这个原因是我乐于在网上论坛谈论我的各种经验与心得。我在澳洲的第一份工作由于是professional vacancy,所以必须尽快上手,每天我在公司干到11点,我为了每个项目细节去追客户,我为了项目的可靠而整天和开发部的程序员们泡在一起并亲自充当QA,我也要求自己能够每个项目都提前一周完成以求减少一个项目的各种成本。移民澳洲让我认识到一个人每天都要自加压力负重前进,竭尽全力从你所处的环境中脱颖而出,然后投入更高层次的竞争,人的一生会经历各种不曾预料的变故,时代的漩涡可能将人随时转换社会角色,“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的事也有可能,如果世事弄人让我有一天捡了垃圾,那我也要求自己每天捡得比别人多捡的比别人精,这是一种让人走出任何困境的态度,没有这种态度的人十年都不会有起色,回不回国都一样,面对压力,弓劲者,箭必远。
读书无用论曾是中国80年代大学生们的一个迷惘的观点,这个观点如今随着中国长足的发展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纠正,然而在留学移民澳洲的中国人中这个观点再度抬头,具体的原因所有人都心里有数,我在餐馆厨房里打工时另一个kitchen hand也经常以自己初中毕业来揶揄我。但是我对这个问题的观点在10年前就有了雏形,现在似乎更加清晰,因为大学毕业文凭从来只是一个工具,会不会用是每个人自己的问题,工具本身没有什么过错。我们在大学里无论学了什么专业,知识都会在未来很短的时间内过时,人在大学里其实学的是一种思想方法和行之有效的学习技能。而社会却像一个由人力资源,资金,以及政府资源等等组成的零件市场,我们必须应用这种思想方法去分析社会并整合社会元素,将其拼装成一部能产生效益的机器,必要的学习技能能够掌握各种相关知识以保证我们不被淘汰。在澳洲我被生活第一次推到了社会的底层,我不再有什么华丽的外壳,只要有机会,我愿意学习各行各业的各种知识技能,我也会随时乐于从事任何适合我并能够整合适当社会元素的职业,因为我相信就是开take away我也会比老一代做的更有新意。
每逢端午中秋,我对父母的思念也成倍增加。周末时光我总会生出“花间一壶酒,独酌无乡亲”的惆怅。离家万里使我更加认识到亲情的力量,当我从前整天在父母面前时,我从来没有注意这种力量的存在,甚至母亲天冷时追出楼道叫我穿衣服都成为烦恼不已的琐事。按时按点端上来的每一顿饭也平常的让人感受不到什么特殊的意义,而今每天回家面对厨房里空空的炉台才感到其实那每顿饭都洋溢着家庭的无限温馨,当你工作学习中心无旁骛势如破竹时,亲情的力量其实无时不刻都在为你保驾护航。我开始不断惦念父亲的坐骨神经痛,担心母亲血压高要忌食过咸的菜肴,记挂着煤气涨价后父母的月开支增加了多少,我几乎每周都记着给家里打电话,问候的同时也可以陪着远方寂寞的父母共度一段休闲时光。每隔两个月,我也会记着给父母邮寄各种复合维生素卵磷脂等日常进补的药品。而父母的生日也不再用记在手机的reminder里面,因为它已经深深刻在我的心里。远涉重洋的经历教我重新认识到了自己从前面对亲情的关爱是多么冷淡自私,也让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理解我们应对家庭担负的责任,我热切的期待那亲人团聚的时刻。
澳洲的人文环境是我移民后的另一个收获。住墨尔本St Kilda的时候我喜欢清晨去Albert park 跑步,那大片碧草如茵的草坪和成排的直径半米多的老树固然让人心旷神怡,但我更喜欢的是清晨晨练的人们互相热情的打着招呼,即便大家素不相识。走在Monash大学clayton校区的后院,你甚至能够看到天鹅徜徉在清晨阳光普照的湖面,还有一只只活泼灵动的小兔子奔跑在湖边小山坡上,以及野鸭妈妈带领着一队小鸭子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草坪上蹒跚学步。当你进入一栋大楼的时候,前面的人会彬彬有礼的替你留住打开的门而不是径自摔门离去。当你去政府部门办事时,总有人能热情准确地回答的你的疑问,而且只要你的材料齐备就一定能够办成。就是交通违章时,警察们的态度也让你感到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尊重,想当初在上海开车被扣下来,老警阴着脸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找不找人呀?”。我总是觉得人和人之间都需要起码的尊重,而澳洲和谐的自然人文环境让我对此重新树立了信心。我不愿每年植树节看到一群领导带人在电视镜头前作秀,至于过后树的死活无人理睬。我不愿顺应社会潮流,忽视一切人生意义,将生活成败的定义局限为钞票的多少。也不愿意在几个政府部门之间跑断了腿也找不着一个能说清楚事儿的活人,更不愿意全社会共同鼓吹一个事实上早已没人相信的政治理念。我常想如果我们每个在海外的华人如果有朝一日都能够把这种和谐与实事求是带回自己的祖国该是一件多么令人舒心的快事。
每当看到身边有人沉痛的反思自己留学移民是个大错的时候,我总是想起红楼梦里那幅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性格和机遇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尤其是性格直接决定了你周围的发展环境。良好的性格使你乐于适应各种环境并学习任何社会的专业的知识,积极主动的扭转身边的消极因素。反之你会总是沉湎于一种片面强调客观消极因素的怪圈不可自拔,在国外时你会认定语言问题让你无法融入主流,国外人口稀少市场狭小使你没有发展的空间,如果回到国内可能又会抱怨国内缺少法制社会腐败没有公平的发展机会。抱有后一种态度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只能生活在一种怀才不遇的郁闷当中,因为他没有勇气解剖自己。移民澳洲的经历像一把工艺切刀,一次次在阵痛中将我雕琢打磨,让我明白生活中无论顺境逆境都是一种财富,正确的态度才能使我们居安思危逢凶化吉。有人问华人在海外的出路何在,其实出路就在于你我的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就在于你我每天试图在各自领域脱颖而出所付出的努力中,当你因为自己拥有某些优越条件对他人报以轻蔑的眼神或者肆意侮辱的时候,当你因为遭受挫折而妄自菲薄抱怨世界不公的时候,你的态度可能已经注定了你未来的失败。
客观地说,世界在局部范围内本不公平,一个人奋斗终生也可能达不到他人的起点,我对此没有选择的权利,“but I can do my best with what god gave me”。我感谢上苍将我磨练至此,也坚信世界在整体上是平衡的,你在一个局部也许不足,但是在另一个局部可能就因祸得福,也许我下周依然难以在和对手的竞争中胜出,但是在澳洲的经历已经教会我积极争取一切机会,坦然面对一切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