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终于开课了。
教室里人声鼎沸,所有的人都试图同时讲话。小五坐在座位上无神地看着周围:眼面前两个空座位,一个是启明的,另一个,是老梦的。
其实小五一旦重得自由,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找阿静。路上的一片狼藉着实吓坏了小五:到处都是垃圾砖块儿,地铁站的墙上一个个窟窿触目惊心,马路上连接水泥隔离墩的钢筋七扭八歪。经过一辆被烧毁变形的装甲运兵车时,小五还凑近了看看,这许多天过去,车子残骸附近仍然热气逼人,被燃烧过的橡胶的恶臭扑鼻而来,熏得小五直犯恶心。
阿静家离老梦家不远,两人跑去看的时候,他家门锁着,小五忍不住跟坐在楼前的大妈打听,老大妈也不言语,只是很警惕地上下打量小五,阿静赶紧解释说我们是同学,来通知重新开课的。大妈这才说:“你是找他们家的那个男孩儿?六月三那天,他打家里跳窗子跑了,就再没回来,他爸和他妹还在成天的到处找呢!”
小五当时就觉得自己身体里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啪地一声炸得粉碎,胸腹之间说不出的疼痛憋闷。那天打电话给自己的肯定是老梦,老爸那句糊里糊涂的“她出去了”肯定让老梦以为自己还是去了广场跟启明“接头”……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小五想都不敢想。
抱着侥幸心理,小五在老梦家门上留了个条儿,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到现在两天过去,老梦家依然一点儿信儿都没有。
那日子口儿电视新闻比较单调,一会儿是肖某人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血流成河,一会儿是那个被吊在天桥上惨死的年轻小兵的尸体,看得小五尽做些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梦见老梦什么事儿都没有回到班里,还跟自己拉着手说话,但说的话小五完全听不懂;一会儿又梦见老梦被打死了,满身是血,蜷缩在一个花坛边,手里还抓着根棍子。每次惊醒过来,小五就不敢再睡,自己一个人坐在闷热黑暗的房间里,一直坐到天明。
“这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小五成天翻来覆去地想着,“我可不能往坏里想,外婆说过,坏事儿想得越多就越可能发生。我的老梦肯定不会出事儿,他那么个又机灵又稳当的人,还是部队子弟,不会出事儿的。我们俩刚刚好,老天不会让他出事儿的。说到老天,我该不该去雍和宫拜拜佛?要不去哪个教堂求求上帝?”
那段混乱的日子,小五格外希望自己能有个宗教信仰。
小五正愁着,叶叶进了教室,小美女刚刚出院,瘦得下巴尖尖,眼窝深深。进来就语无伦次地向阿静与小五一通乱讲,她的话小五一句都听不进:这个叶叶,她难道就没注意到,启明和老梦的座位空了么?
启明好凑热闹,失踪情有可原,可自己那个老老实实稳稳当当的老梦怎么会失踪呢?老梦的老爸也是部队的,肯定也早就知道要出事儿,怎么就不人盯人地“军管”一下儿自己的儿子呢?
正胡想的时候,对面的叶叶突然哭起来,提起两手捂在脸上,身子剧烈地颤抖着。阿静跑去搂着她的肩膀,自己的眼泪也下来了,小五一惊,赶紧定定神仔细听叶叶讲话:小山出事儿了!
那天晚上,小山和同学们在市民的保护下从广场跑了出来,小山倒是毫发无伤,只不过很受了些刺激,惶惶惑惑地上了回老家的火车,想回到自己生长的那个的城市好生反思一下儿人生。没成想小山人还没到家,公安早就在他家坐等,还和他那糊里八涂的老爸老妈聊得热火朝天。小山到家后,跟这帮人客客气气地寒暄一通,然后就被“请”去局里“澄清一下事实情况”,从此音信全无。
受到叶叶的感染,班里的女生一个接着一个开始没头没脑地哭将起来,小五有心跟她们一起放声一哭,但却苦苦忍住:内心深处担心一旦自己真的哭出来,就等于认定老梦走上了不归路,那么也许老梦就真的回不来了。男生们很不耐烦,全走到教室的远角去,不得要领地热烈讨论着“国家和民族的出路”。
几个死党正凄凄然相对无语的时候,兰花花班主任走进教室。几天没见,兰花花吓得跟什么似的,当初大讲民主时的风采不再,还面如土色,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大家耐心听了几遍才听明白,根据上级指示,全体人员(连老师带学生)必须人人马上写材料,老实交代那几个疯狂的日子里自己都在哪里,干了什么。
小五苦笑提笔:六月三日到五日,我在家中读书、下棋、浇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