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台风。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爱的人不在我的身边。”
这是女人的宿命吗?
生命是一场无法抗拒的重演着的悲剧吗?
安妮宝贝如是说,“生命是一场幻觉。烟花绽放了。我们离开了。”
这是我第二次读《八月未央》。
我仍然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触摸未央的思想,我是那样的震惊于一个破碎女人脑海蔓延着的那种颇具有摧毁力和控制欲的思想。后来故事模糊了,我剩下的就是未央的生命碎片:幽蓝色的眼睛,灰墨绿的苔藓,白色的牙齿,还是红色的鲜血……
斑驳的颜色褪去后,女人不禁问:
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宿命?
未央,一个有着透明眼睛的破碎女人,在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地又是什么?
在这个悲剧女人的生命里,有过三个她深爱过伤害过但最终都以自己的方式离开了她的人。
第一个便是她的母亲,一个“眼睛幽蓝,笑容悲凉”,为爱情而孤独,“为孤独而疯狂”并最终疯了的美丽女人。对这个母亲来说,女儿曾经是她企图抓住爱情抓住不爱她的男人的工具(或许这么说过分了),也是在她因丧失爱情而陷入绝望的孤独和循环的愤怒的日子里“唯一的爱人,敌人,对手,朋友”。她爱自己的女儿,但是,当后悔淹没了她的理智的时候,她总将高跟鞋一只又一只到处乱砸。小小的未央难逃高跟鞋突然砸头的恶运。于是,在她母亲意味着爱情的象征的高跟鞋却成了年幼的未央恐惧和憎恨的对象,也成了无知的她报复的工具。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将自己囚在了已经逝去的爱情鞋里!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生活要如此狼狈不堪!她痛恨那个毁了母亲生命的男人!但是男人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更直接的发泄方式便是她痛恨那个男人喜欢母亲穿的高跟鞋!就在12岁的那年,那个在无声的哀求中迫切的渴望拥有美好生活的未央,杀了自己的母亲。镜头在那一刻凝固:那个已陷入歇息底里的女人刚迈下楼梯,突然高跟鞋的鞋跟断了——未央只是企图控制自己的母亲以控制自己的命运,但是鲜红的血却将她推向了另一个命运的沼泽——无法抓住可以把持的东西,母亲从楼梯上滚下来一头摔在墙上。不可以想象,在原本应该可以简单的快乐的烂漫时光里,一个单薄的少女是怎样独自一个人去承受这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不在压抑中崩溃,就在压抑在中蜕变。腥臭的阴影和苦涩的泪水没有使未央真正的崩溃,而是迫使未央终于出落为一个坚韧独立冷酷的人。对于母亲的死,未央确实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感,但她更多的时候是隐匿在心里;另一方面她这样对自己对乔解释:“她必须死,因为生命对她已经没有意义。”如果绕过未央的实际行动,我们会发现,事实是未央的母亲杀了自己。当她把自己的爱情变成了终生束缚的桎梏时,她已经丧失了理智,她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在折磨自己和折磨自己的女儿。死亡对她来说,或者是另一种解脱,从那个为爱情癫狂的囚牢里解脱出来。
但是 在阴影中成长了的未央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她对自己周围的人,对自己的爱情,对自己的命运所持有的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并愈来愈浓郁甚至带有毁灭意味的潜在的恐惧感和控制欲。安妮宝贝是这样描述未央的这种潜在的危险性:“小时侯我是个沉默的孩子。一个沉默无语的孩子会带来恐惧。如果她在该笑的时候没有快乐,该哭泣的时候没有眼泪,该相信的时候没有诺言。她有残疾的嫌疑。我喜欢花朵,喜欢把它们的花瓣一片片撕扯下来,留下指甲的掐痕,或把它们揉成汁水。我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会没有血液。这是不知道疼痛的生命,让人陡生恨意。”与被爱情颠覆了的母亲不同的是,未央的理性始终监守着情感崩溃的底线。所以,在表面上,她可以象一个正常的人一样温和而冷酷地活着——“对生活我是无所畏惧的人”。尽管如此,她的灵魂却早已经被悲剧性的童年所扭曲,以至于在她以后的生命历程里她又一次的伤害另一个女人。弗洛伊德曾有这样的说法,人成年后的性格很多是渊源于幼年的经历。换句话说,童年在未央的生命里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第二个人便是乔,一个信仰着自己信仰的爱情的女子,天真,温和,善良,还有没有预感和没有防设的快乐。但是,遇上未央是乔的劫难。她第一次认识未央穿的是灰绿色的纯棉绣花上衣;她最后离开未央刮腕自杀也是穿着这件衣服。“那种绿,像潮湿的没有见过阳光的苔藓,寄生在幽凉的墙角里。墙角是能带来安全感的地方。”在这里作者已经在暗示着乔不幸的命运——只能生活在未央的阴影里的女人。如果没有未央,乔和朝颜也许就已经象童话里的公主王子一样开始他们的婚姻生活。但是故事在悄悄的酝酿着。在有着漆黑飘香头发和幽蓝色眼神的乔身上,未央寻觅的实际上是母亲的影子——眼睛幽蓝的女子,具有如苔藓般甜美而脆弱的生命的女子。母亲幽蓝的眼睛里蔓延的是悲哀和绝望和孤独和疯狂;而乔幽蓝的眼睛里散发的却是一种让未央看到了生命希望的朝气,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乔是未央的一切希望。所以,未央说,“我爱你,乔。”于是,就象她当年企图控制自己的母亲一样,未央企图控制乔和乔的命运,以为这样就可以占有希望和幸福。但是,乔是一个独立的人,活生生的女人,不是未央的附属品,也不是未央的工具。所以,当未央残酷的破坏了她的爱情和婚姻时,当爱情背离了她,友情欺骗了她时,她痛苦,她堕落,她颓废,同时也象未央的母亲当年一样具有了幽蓝的眼睛和悲凉的笑容。就在这时,生命就象快要凋零的花朵的乔的影子和未央的母亲的影子完全叠合。未央在乔的身上延续了着对母亲的那种矛盾的爱,自私的爱。
而未央这种爱却蕴藏着毁灭性,这一次她毁了的是乔。在未央和乔两个女人之间,还有这样一个很微妙的情节。未央一直为自己天生直觉而骄傲,一直笑“乔是毫无预感的女人”。有趣的是:乔一开始就预言未央是个“可怕的人”,注定有一些夭折和意外;而未央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以为已经屈服的乔居然会以生命作为对她的控制和破坏的无声抗争。未央是自私的,是残忍的,一直想留住快要出嫁的乔,为了自己的幸福,执意摧毁乔的爱情和婚姻;而乔是脆弱的,是固执的,她选择自杀的方式逃离了未央,逃避了自己的责任。但是无论怎样,她是用鲜血告诉未央:她对她的男人的爱是谁也无法代替的!没有人可以控制别人的命运!她以死亡抗拒未央套给她的“宿命”。这无疑对未央来说是一种震撼。但是未央也没有对乔的死有过多的愧疚,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她已经将乔归于“宿命”了吗?
乔的死亡也在默默地应着“死亡的窒息,无法预料,自由自在,充满幻觉”这样的预示。
第三个人便是未央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男人。无须记住男人的名字。在安笔下,男人不象女人那样多具有叛逆的个性和不安的灵魂和漂泊的命运。似乎,男人只是附随着女人而出现的爱情的象征,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关于两个女人的故事里,一个好男人才是足够牵动心弦的线索。这个男人一开始是乔的男人。短发喜欢穿黑色衬衣使用爱立信手机,有水一样干净而流动的眼神和温柔的笑容。他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女朋友乔的朋友未央,并在压抑着。最终他自己抛弃了十年平淡的爱情,义无返顾地走向了未央那具有破碎女人的爱情。应该说,他是个好男人,为了一夜情而放弃了十年的爱情,至少他是真的。而未央呢,对于这样的男人她一开始就已经有预感,用未央的话来说就是“在劫难逃”,尽管其后的一夜情背后令有目的。而更确切的说,在未央的生命里,这个男人是爱情的象征,是孤独的慰藉,尽管她一直是带着童年的恐惧在拒绝接受爱情。只是到了最后,当一个又一个爱的人离去的时候,当所有的一切淡去的时候,她说了一句:“我爱你。这是我的劫难。我相信我爱你。依然。始终。永远。”在这里,我们似乎看到了未央性格里的微妙的变化——也许是因为她已经明白了劫难的无情,明白了生命的虚幻,她不再固执的企图控制或是抓住什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所经历以后的淡然或是释然的态度。“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纪念的,有些事情能够心甘情愿,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她没有遗忘母亲的高跟鞋,乔的眼泪和男人的拥抱,也没有要她的男人回来,就那样一个人生活着,还有那个连男人自己也不知道存在着的孩子。她说,“我的幸福一如以前。”比起母亲,未央更加动人的是,她没有将孩子当成抓住爱情的工具,而是那样深情的爱着自己的孩子。
未央,这个注定在爱情里漂泊的女人!“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爱的人不在我的身边。”或许,一个人才是她最好的归宿。远远的爱着她的母亲,她的乔;远远的爱着她的男人,还有男人留下的孩子。幸福在在远处,又似乎是触手可及的样子。只有在这个时候,未央那种恐惧感和控制欲才可以淡去,才可以不炽伤了自己和自己爱的人。这就是她的宿命。
又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故事。在未央的身上,上演着类似于母亲的故事。
又是一个被爱情摧毁了的女人。在乔的身上,也重复着类似于母亲的故事。
还有那个JOE呢,她是另一个未央,还是另一个乔,抑是什么呢?安让她的出现带着很大的神秘性和猜想性。是否她的身上也在重演着怎样的故事?
还有那个也是幽蓝色眼睛的女孩,安通过未央在身上寄予了她关于女人的梦想:“我的孩子在长大。她会慢慢长大,成为眼睛幽蓝的女子,美丽,潮湿,自由自在如苔藓。”是否她又是故事重演的开始?
“我等待时光的流转和轮回。”
也许,生命本身就是重演的故事。
“从信封里掉出几片发黄干枯的樱花花瓣,无声地,掉落在我的手心。然后随风飘走。”
来了的,总是要走的。
走了的,又回来了。
于是,另一个故事开始了。眉目之间闪烁着过去的过去。
故事,就这样无休止的重演着。
所以,又是“八月”的台风,又是“未央”。
“生命是一场幻觉。烟花绽放了。我们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