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的墓志铭

一直觉得莎士比亚是一代文豪,想来他的墓志铭必定是令人振聋发聩的惊人绝句。我们在从伦敦到莎士比亚的故乡“埃文河上的斯特拉特福”的火车上还在讨论,说莎士比亚仅仅52岁就去世了,估计墓志铭多半是后人写的,而后人又多半会引用了他的经典名句,比如刻上“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就足够让人深思了。 不过,当我们在小镇的古老教堂里找到了莎翁的墓,站在莎翁的墓碑前的时候,一个个都沉默了下来:墓碑上有四行字,虽然因为墓碑上刻的是古英语,一半词我们都不认识,但仍然能判断出这并不象是诗句或是铭文,倒更象一个留言。一个当地的老人路过我们旁边,似乎见惯了象我们这样对着墓碑瞠目结舌的游客,特意放慢脚步,问我们是否需要帮忙----当然了!我们问,这里写的是什么? 老人不直接回答,却问我们是否知道教堂墓地的规矩:每一个人都希望安葬在距离圣坛最近的地方。是啊是啊,我们应和说,同时注意到莎士比亚的墓地是整个教堂里距离圣坛最近的一个。 “但是,”老人说,“当一个人死去很多年以后,他的棺木就会被移到比较偏远的墓穴去,把靠近圣坛的位置让出来,让新近死去的人埋在那里。这也是教堂的生财之道,一个位置好的墓穴可以卖好几次。而最早埋下的尸骨恐怕一两百年后就找不到了。” “不过莎士比亚是个名人啊,”我说,“教堂应该不会搬他的家的。他这不是还在这里?” “他当时在伦敦很有名,在这里,在他的家乡却不是的。”老人耐心地说。“他的墓穴没有搬家,是他自己撰写的墓志铭保护了它。”老人开始逐字逐句地为我们“翻译”墓碑上的古英语。大致意思是说“蒙天主仁慈,朋友们不要碰触我的墓。那些让我的墓地保持原样的人会被保佑,而碰到了我的身体的人将遭到诅咒。” “这简直有点象个巫师写的,是不是?”我的一个朋友轻轻地问我。其实我也对莎士比亚这样的伟人居然这样来处理自己的碑文而感到意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老人认真地看着我们,似乎在猜测我们在说什么,我赶忙对他说,“我们有点不明白,难道莎士比亚真的认为自己可以诅咒谁,我以为只有埃及的法老会在金字塔里这样写。”老人笑了,说,“莎士比亚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灵异的地方,但是那些在教堂里负责移动墓穴的人是很迷信的,莎士比亚了解他们,他相信那些掘墓人看到有诅咒字眼的字句就绝不会动手,事实上,就象对他的观众一样,他写下的句子对一代又一代的掘墓人们都充分起到了他所预想的作用。没人动他的墓。” 这是受众心理学啊。一个剧作家在写下他的文字的时候要清楚地了解他的受众,要准确地把握受众的反应,要达到自己预想的效果。没有想到,莎士比亚的写下的最后一段台词是供掘墓人来阅读的。想象一下那些手执铁铲和绳索的人们用或粗或细或高或低的声音,在或阴霾或明媚的日子里,磕磕巴巴地读着这段连哄劝带吓唬的词句,然后弃墓而去的样子,我们差不多要笑出声来:想不到在莎翁身后,墓前还有这么一出戏好看。这种诙谐甚至调皮的心思让我们想到莎士比亚去世仅仅52岁,尽管他因为在文学和戏剧上的成就被后人尊称为莎翁,其实他本人一生从不曾真正地年老过。 “不过,”意识到这里是。墓地,我们赶紧严肃起来,我拿出一付学术探讨的架势说,“不过莎士比亚似乎没想到身后还会有其他人来看他。” 老人回答道,“是啊,在十六、七世纪,从伦敦到这里要步行4天,除了掘墓人,没有人专门来看他的墓。事实上,在莎士比亚的有生之年,他家乡的人并不清楚他在伦敦都做了些什么,到了他死后100多年,这里就已经没有什么人记得他了。” 也许家乡父老甚至莎翁自己的子孙并没有认识到占据了教堂最好墓地位置的那个人有多么重要,但是,英国戏剧界却无法忘记莎士比亚。18世纪,著名演员和剧场经济人葛瑞克如同朝圣一般地来到了莎士比亚的家乡追寻名人的足迹,但却非常震惊地发现这里的人根本不知道莎士比亚是何许人。也许因为他不能忍受这样一位伟人竟然要用这种方法保卫自己的墓地,也许因为他商人的敏感使他认识到莎翁的故乡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戏剧的中心。他在埃文河上的斯特拉特福小镇上发起了莎士比亚戏剧节,希望纪念莎士比亚诞生二百周年。 不过由于种种原因,戏剧节是在莎翁诞生二百零五年的时候才举办的,而且他们还弄错了莎士比亚诞生的月份。按照历史记载,戏剧节当天,暴雨如注,焰火被淋湿了不算,埃文河还小小地发了一回洪水,舞蹈演员一场还没跳完,舞台上的水已经有齐膝深了。当年的戏剧节本身谈不上成功,但是,年复一年的莎士比亚戏剧节吸引了世界各地的人们来到这里,探询莎士比亚的足迹。家乡的人们也从此开始真正关注起自己小镇的居民莎士比亚来了。 在今天的埃文河上的斯特拉特福,即使是旅游淡季也游人如织。人们可以看到莎士比亚的母亲的住所,看到莎士比亚30岁时,在伦敦当演员攒钱回乡为自己买下的住所,也可以看到莎士比亚出生的房子。当地人甚至考证了莎士比亚应当诞生在哪一个房间。把房间布置成了当年的摸样不算,还在摇篮里放了一个小小的裹在襁褓中的塑胶娃娃。 随着岁月的流逝,英国文字发生了变化,莎士比亚为自己写下的墓志铭平常人已经难以看懂:终于失去了它本来的保护作用。但是21世纪的人们已经不需要读懂这样的文字了,在回程的火车上,我们和很多游客一样抱着一大本已经‘翻译‘成现代英语的莎翁全集,欢声笑语地驶向伦敦,不象是才参观过墓园,倒更象是刚和莎士比亚会过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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