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参观大名鼎鼎的大英博物馆是免费的。不过在博物馆入口的地方,有一个盛钱用的玻璃柜,上面简单地写着:如果你的条件允许,请投3英镑---以便我们继续保持免费参观。不少人,包括老老少少的游客,都在微笑地往玻璃柜里投币,让你觉得很不好意思不主动付这点捐款式的入门费。3英镑,在伦敦不过是一个最简单的汉堡包的价钱。当然,你要是真的不付也是可以的,没人会因此多看你一眼。 大英博物馆很大,展品众多,只要你有时间,可以每天去,在里面逛上好几天,让世界各地纵贯古今的展品一遍一遍地感动你;大英博物馆很舒适,顶层的展室甚至安装有玻璃的天窗,阳光可以通过照进来,天窗下面设有宽大的椅子。天气好的时候,你可以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干地在你喜欢的展品对面坐上半天,进行日光浴,同时用那价值连城的珍品养眼。 和其他博物馆一样,那里的展品通常是不能用手摸的。不过也有例外,就在博物馆进门的右手第一个名为“启蒙时代”的展厅里,有一块大石头旁赫然写着:请触摸!那石头上刻有包括古代埃及象形文字在内三种古文字,即使一个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那是稀世珍品。旁边的解说上仔细地写着:这是馆藏珍品之一罗塞塔石碑的复制品,罗塞塔石碑是解释古代埃及文字的钥匙,是学术界的极品文物。摸摸它吧!我明知道自己摸的是一件复制品,但仍然有点战战兢兢,觉得自己手指上的皮肤实在太荣幸了。 这也基本上是我第一天参观大英博物馆的感想。 大英博物馆在自己的介绍里明确地指出:在博物馆建成的前一百年里,也就是18世纪初到19世纪初,这里几乎没有英国本土的文物。它几乎完全是一个收集英国人从世界各地带回的宝物的地方,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是“博物馆的兴趣遍及全球”。我们在“启蒙时代”展室里,看到了各种动物和植物的标本,看到各地的岩石样本,各种书籍和小件的生活用品,他们把这个时代看作是一些伟大的英国探险家和博物学家对英国民众进行启蒙的时期。他们把从“外面的世界“收集的物品带回家乡。 开始看这段话的时候我没有什么反应,其实我多少觉得这事也挺好。了解各国文化嘛。不过等到我参观到第二天,进入埃及展馆,看到那么多木乃伊挤挤挨挨地摆在橱窗里的时候,心里开始有一点别扭:我去埃及的时候好象没见过木乃伊啊。几年前,作为记者我曾经爬进过金字塔,那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具破了一角的连花纹都没有的石头棺材,剩下的就是包围着我的冰冷的空气和光秃秃的墓室墙壁了,我当时想,原来金字塔也不过如此。 木乃伊原来在躺在这里!大量的金银陪葬品,各种装饰物,甚至墓室内部的装饰和浮雕,一件又一件完整地摆放在这里,因为展品太多,巨大的展室里,游客们必须互相挤蹭着才能穿行其间。 看着窗外伦敦初夏的明媚阳光,想起尼罗河畔那一座又一座大大小小的空空如野的墓室,我的心紧缩起来,我是一个曾经到过这些木乃伊的家乡的人,我觉得自己替他们的家乡想念他们。 在古希腊展室里,沿墙排列着上百米的石制浮雕,优美生动,浮雕上长长的骑手和信徒的队伍正在永远地庆祝着泛雅典娜节。说明文字写着“该浮雕雕刻于公元前448到432年间,是几代雕刻家的作品。原长160米,现60%在伦敦,你所看见的排列顺序和他们在帕特农神庙时完全一致。” 帕特农神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雅典娜神庙。在希腊首都雅典的山坡上,我曾经瞻仰过它的断壁残桓,那被仔细保护起来的石柱,在南欧的蓝天白云下直指苍天---他们的上方原来曾经承载着雕刻有几百米的大理石浮雕! 博物馆里的说明是这样的:“英国人埃尔金勋爵在法国人及其他欧洲国家的艺术馆纷纷搬运帕特农神殿外墙顶部的浮雕板时,也及时地加入,得到了神庙东翼的雕塑。因此,这些浮雕也被称做埃尔金大理石雕像。”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描述啊!----他们居然有条不紊地对别人的东西进行过分配和命名! 再往下看,我几乎认为自己理解错了。 “尽管埃尔金勋爵的行为有其两面性,但是他使这些浮雕免于了进一步的损毁,免于了受到天气和现代污染的威胁。” 我愕然地看着这行文字,也看着周围的英国观众对这个评价频频点头。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埃尔金勋爵当年是为了文物保护才去撬人家的大理石浮雕的?是因为他预见了未来的空气污染?按照这个逻辑,即使小偷也是有功劳的,因为他们把偷盗的物品挪了一个地方,比如从室外挪到了室内。这种“科学”的评价实在伪善得可怕。 看着中国展馆的大门,我几乎不敢进去。那里面的东西会是什么呢?我担心自己会忍受不下去的---那正经是我们自己家里祖宗的东西啊。 让我觉得庆幸的是,中国馆虽然有很多展品,也许是因为个头小的缘故,看上去没有那么触目惊心。细致入微的分析和介绍倒让人对中国文化很有好感。让我重新开始感觉到博物馆本来的那种东西:文化交流,文明传播---当然我知道这也是中国在历史上没有完全沦为殖民地,大英博物馆无法随意搜集物品的缘故。我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似乎不是所有人都象我这样想: “这都应该跟他们要回来,这是八国联军抢来的。”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也许是吧。我想。不知怎么我想起了香港,已经回归的香港。重新走在罗素街上的时候,我很认真地思念起我的祖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