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和李志绥

江青和李志绥

 

欧阳龙门

 

毛泽东的保健医生李志绥在他的《回忆录》里面用了相当多的篇幅描述来江青,表现了江青的飞扬跋扈、喜怒无常、歇斯底里和怀疑狂。这些都和其他许多人的描述是一致的。但是,李志绥独到之处在于他还描述了江青不为人知的一些方面,细读这些部分会使人感到非常微妙的“春秋笔法”。

 

李志绥第一次见到江青是1952年春末夏初的一个傍晚,李志绥的描述是:

 

“我心想,可真是个电影明星出身,穿戴自然与众不同,只是没有想到,会与大家有这么大的差别...,江青穿一身银灰色纯羊毛派力斯的连衣裙,敞领上装内是米黄色绸衬衣,穿著长统肉丝袜,下面是半高跟黑色皮鞋,头发又黑又多,烫过,精心向后梳,挽起一个发髻,眼睛圆圆的,眸子既黑又亮,皮肤细腻,乳黄。她瘦削,大约有五尺三、四寸,可是上半身却显得比下半身长。

....

有人说江青年轻时很漂亮,我倒不觉得。我觉得她顾盼间让人感到高傲、冷漠。

....

她伸出手来,同我握了握手。她的手指细长柔软,指甲修剪得很尖俏。

....

总的说来,江青使人感到精明苛刻。谈话时,不停地打量着谈话的对手,似乎想在对方的言谈举止中,发现什么。在她的目光中,看不到温暖与信任。相反地,在那两道炯炯的目光里,流露着侦伺对方的神色。”

 

描述是非常细致的,而最为微妙的是李志绥专门指出:“她那年三十八岁,我则是三十二。”

 

一年多以后,1953年的秋天,李志绥第二次与江青相遇,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在胡乔木家。李志绥说:

 

“我匆忙往外面走,江青已经大步走进来,正碰在一起。她握我的手说:‘这不是李大夫吗?’胡乔木迅速答道:‘我请李大夫检查身体。’江说:‘还没有检查完吧,我可以等一下。’胡说:‘不,已经检查完了。’我同他们告别,走了出去。 

 

这是第二次与江青见面。这次仅是匆匆一瞥,她给我的印象与第一次相同,只不过让我感到更冷淡更倨傲。”

 

1954年10月,汪东兴通知李志绥,将任命李为毛泽东的专任保健医生。汪东兴说:“我观察了这么几年,你很受群众的欢迎。你最大的特色是对待人不分高低上下,一律耐心周到,不势利眼。所以,不只是一般同志,就是高级首长都知道你。你的高明的医术,平易近人的人品,热情细心的服务精神,给大家的印象比较突出。在闲谈时,毛主席他们都听说了你。给毛主席找个保健医生,能胜任下来的不容易找到。我已经请示过周恩来总理,他批准了,昨天我当面报告了毛主席,他同意。不过要先见见面,谈谈,如果谈得来,再定。你要准备准备。”

 

这段话和后来戚本禹的说法是一致的,戚本禹说:“李志绥原是北京中南海门诊部的医生。我一九五零年进中南海时,他负责给中南海的干部、工人看病。他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洋医生’,医术要比当时从解放军训练出来的土医生高,加上他看病认真负责,而且能讲出个道理来,所以大家部愿意找他看病,由此有了名声,并被选为工作模范。他给当时中南海的警卫局长汪东兴看病看得也不错,汪东兴喜欢他,遂被介绍到毛泽东那里参加保健工作。”

 

给毛泽东挑选保健医生,江青肯定也会参与意见,可以推断江青的意见应当是正面的。

 

1955年夏,李志绥正式成为毛泽东的专任保健医生,与江青的接触见面机会也多了起来。其中1955年在广州的来往很有意思:

 

“那早九点,我随护士到二号楼江青的书房,江青正低头翻看一本‘参考资料’,她穿着浅蓝色连衣裙,半高跟白色皮凉鞋,头发仍向后挽成一个髻。”

 

这次交谈主要是关于毛泽东的保健问题,谈完以后李志绥辞了出来。这时正好下着阵雨。李志绥没有带雨伞,只好在中央大厅徘徊。

 

“江青以为我已经走了,走出书房,在大厅看到我仍在那里。我立即解释说:‘外面下阵雨...’江接着道:‘大夫,你太拘谨,再进来坐一下。’我跟在她后面,走进书房。

 

江青开始问我在什么学校读书,在什么医院工作。她同我讲她在三十年代时,在上海的一次看病经历。...”

 

此后,李志绥慢慢发现了毛泽东的生活的另一面,也发现了江青的生活的另一面:

 

“那是在北京的时候,一天傍晚,她一个人在一组后门的中南海木椅上坐着流泪。我正经过那里,吃了一惊。江见到是我,叫我过去,拭干眼泪说:‘大夫,不要同别人讲。主席这个人,在政治斗争上,谁也搞不过他,连史达林也没有办法对付他。在男女关系的个人私生活上,也是谁也搞不过他。’”

 

《李志绥回忆录》中文本的第12章和第13章基本上都是描写江青的。在第13章的结尾,李志绥讲述了江青送她一段布料做衣服而引起的一场风波:

 

“我觉得这事出乎意料。平时听叶子龙和李银桥讲,江青十分小气。现在突然对我这么大方,而且又没有考虑到别的工作人员会怎么想,这必然会使我成为众矢之的。

 

我去找汪东兴,他说:‘这几段料子是在广州举行的日本展览会上拿来的。给你一段,你不接受,她会认为你看不起她。你接受了,别人是会嫉妒,你就孤立了,我去替你推辞吧。’

 

他到江青那里去了一会,回来找到我,对我说:‘你收下吧,江青同志很高兴,她说看同志热汗直流,为什么没有同志间的互相关心的感情呢?这可不是收买李大夫啊。’汪随后说:‘以后有人说闲话,我来替你说明。’

 

果然不出所料,几天以后,李银桥和其他卫士们议论起来说:‘江青一向是一毛不拔,送给大夫一套料子,可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叶子龙和李银桥便口口相传,说江青对我“好”,这不寻常。我一知道毛也听到这话,当天晚上,就去看毛,告诉他这段料子的事。毛说:‘江青送给你衣料,事前我知道。’

 

毛知道江青不敢乱搞。江青知道这会成为毛不要她的最佳借口。她偶尔会讨好毛身边的人,顶多也只是和男人说说笑而已。

 

毛最后说:‘你是“君子求其放心”吧’这事便落了幕。”

 

据《回忆录》讲,1958年江青和李志绥发生了第一次冲突,是在广西南宁。因为江青对南宁招待所的住宿条件百般挑剔,闹得天翻地覆,周围的工作人员不得安宁,李志绥将此事报告了毛泽东,以而引起江青的不满。事后江青对李志绥说:“你知道不知道,有时候我在将就你?”

 

这几年间,李志绥与江青的关系总地来讲是不错的:

 

1958年夏,毛泽东要李志绥到乡下去了解人民公社的情况,李志绥不愿意去,又不敢明说,于是去找江青想办法,以下的描述可以看出两个人关系的程度:

 

“...我赶回来,匆匆去见江青。

 

我走进江青的卧室。她半身躺在床上,倚着靠垫。面前是一个小食架,正吃着烤面包、黄油和杏仁酪。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

 

1959年夏,庐山会议期间,江青在政治上和生活上特意关照李志绥,告诫李志绥:“大夫,你同李银桥他们不一样。你是个聪明人,又有知识,在政治上可要敏感,不能做糊涂人。在山上不要同外人来往,自己要注意。”

 

李志绥明白:“江是好意提醒我不要乱说话。她说的外人自然指的是与毛的意见相左的人,比如我的朋友田家英。”

 

后来,当李志绥因病要提前离开庐山回北京,去向江青告别,

 

“我走进江的起居室,她正在看一些她自己的摄照片。

 

江注意端详了我一会,然後说:‘大夫,你是瘦多了,脸上也难看。这一阵主席太忙,我也跟着紧张,没有注意到你有病。还是乔木同志注意到了。’

 

我说:‘主席太忙。我不能再麻烦你们。你自己身体也不好。’

 

江稍微停顿一会,又说:‘我刚才同主席商量了,很快就要下山了。我们还是一同走的好些。’江青此举其实是出於好意,表示毛仍信任我,他们愿意保护我。”

 

到了1960年12月,江青在广州过冬,抱怨频频,说她有病,怕风、怕光、怕声音。她的护士、随从、卫士都不肯尽心照顾她。江青打电话给毛,说身体不好,要李志绥去广州给她看病。

 

“江青找我次数过多,连毛都起了疑心。自一九五九年底我出院回一组工作以後,一直有人议论纷纷,说江青对我好,太不寻常。叶子龙和李银桥也在中间加油添醋。”

 

而毛泽东作为一代伟人的超凡脱俗之处,在这时充分地表现了出来:

 

“毛听到江青要我去广州时说:‘让他们去好嘛。’便叫我去。”

 

随后便让空军专机送派了一架空军专机送李志绥到广州。

 

李志绥到了广州以后,江青一见了他,便说了一遍身体上的各种症状,然後就讲护士们如何如何不好,没有人管她们,指导她们。李志绥向江青说明,是毛派来他来给江青检查身体,完了以後就回去。江青当时面色沉下来没有说话。

 

第二天江青还没有起床,护士跑来找李志绥,说:“大夫,你昨天同江青讲了些什麽?她一晚生气,拿我们出气,还说,这个大夫真莫名其妙,他到广州来,简直想潦草应付一下,搪塞了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于是李志绥不再向江青谈给她检查身体,也不提回北京,天天就同江青看看电影、散散步、照相、周末跳舞。

 

这样过了三个星期,江青终于正式向李志绥提出:“主席身体很好,并不需要经常有医生在身边照顾。主席自己也说,并不必要有个医生。可是我的身体不好,徐涛走了以後,没有医生做系统观察和治疗,我需要医生,可是没有医生在这里。我同你商量,你以後跟着我,兼管主席。你觉得那个护士顺手,可以由你调来。”

 

江青还说:“这件事我己经报告了主席,主席同意了。你没有别的意见,领导上容易办,我同他们说一下就可以了。”

 

而李志绥深知其中的利害,当即婉拒了江青的提议,说:“这件事还得要思考。这样办我觉得不妥当。”

 

江青大声说:“有什麽不妥当?你是不是眼睛里只有主席,没有我?你看不起我这里吗?”

 

李志绥怕的是蜚短流长。如果真的做了江青的保健医生,一组里的谣言便成有有根据的事实。李志绥委婉地说:“根本没有看得起看不起的问题。当医生谁有病都得去看。我认为照你的办法,会有不好的反映意见,对你、对主席都不好。”

 

江青听李志绥讲完,忽地立起身来,圆睁两眼,急促地问李志绥:“你说有不好的反映意见,是什麽意见?”

 

李志绥说:“不必说了,是一些流言蜚语,讲了没有好处。”

 

这时江青急了,厉声说:“大夫,我一向对你不错,为什麽有话不明说?你讲,你讲出来。”

 

李志绥说:“江青同志,你既然一定要问,我告诉你。自从一九五九年底我出院回来以後,一直有人议论说,你对我好,这不寻常。而且有人告诉我,这人还将这话告诉主席。主席说:让他们去好嘛。江青同志,所以我认为这麽办不合适。”

 

江青听了以後,倒沉静下来。问道:“是谁这样讲呢?”

 

李志绥说:“算了,就不管他是谁了。”

 

江青说:“大夫,你太糊涂,我对你是特别照顾些,这是因为主席同一个医生能合得来很不容易,我是照顾这大局,才对你特别将就些。现在有人就是制造流言,不顾大局,到底是谁呢?”

 

李志绥说:“是叶子龙这麽讲,後来李银桥也讲。”

 

当天夜里,江青给毛泽东打了一个电话,流了不少眼泪。几天後,毛泽东让空军专门派飞机将李志绥接回北京。李志绥跟江青告别时,江青警告说:“这事不要再提了。”

 

事后李志绥向对毛泽东汇报了此事,说:“我忍耐很久了。叶子龙、李银桥说我同江青关系不正常,他们有什麽根据?我认为他们不是丑化我,而是丑化主席。他们的用意到底为了什麽?”

 

李志绥说完後,毛回答说:“前两天江青打电话来,告诉了我。这事我清楚了。你不用挂在心上。常说:谁人背後不说人呢?叶子龙、李银桥要下去锻炼了。过两天他们就走。”

 

以后,李志绥有意与江青疏远,使江青感到不满,对周围的护士说:“李大夫全变了。那个时候我觉得他真正关心我的身体,为我着想。现在跟我在作对。大概那个时候叶子龙、李银桥加上一个傅连璋整他,他拿我当後台支持他。现在叶子龙、李银桥走了,傅连璋不工作休息了,汪东兴调回来,李大夫是不是拿汪东兴当後台来整我呢?还是他有别的看法哪?”

 

江青跟李志绥的关系便一步一步地恶化起来。1961年,在广州大闹了一场。1962年以后,江青逐渐在政坛上活跃起来,也就不再理会李志绥了。李志绥说:“我的日子相对也好过多了。”

 

文化大革命以后,江青成了“党和国家领导人”,跟李志绥的关系更加恶化。1968年甚至指控李志绥下毒谋害他,是在汪东兴、周恩来的作了缓解,最后毛泽东表了态批评江青,李志绥才没遭迫害。

 

李志绥在他的《回忆录》出版前后,记者曾问到他:“海外传闻很多的是:江青‘面首’,和文革几个年轻的红人有性关系。”对此李志绥断然回答说:“对这点,我可以绝对地证明,江青和任何人没有这方面的关系。她所以有后来的地位和权力,完全是依靠毛,她明白必须从精神到肉体完全忠于毛。毛可以随便,她不可以。否则,她会和容易把自己毁掉。毛可以利用这点不要她。说她与这个、那个上床,完全是造谣。江青年轻时在上海如何,我不知道,但我自一九四九年回国进中南海之后,我知道江青没有那些事,包括文革期间。所穿戴假发,都是不对的。我知道。”

 

林克、吴旭君、徐涛所著的《历史的真实——评〈李志绥回忆录〉》一书在讲到李志绥与江青的关系时说:“从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在我同李志绥相处的近十年里,我看到的是一个对毛表面表示忠诚,向江青百般讨好、阿谀奉承的李志绥,他那张面孔,至今还栩栩如生地留在我的脑海里。”

 

“向江青百般讨好、阿谀奉承”,而且“他那张面孔”还“栩栩如生”,也是颇为耐人寻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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