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闲话

离2006年还有两天，这篇闲话应该是今年在走廊上交的最后一次“租金”了。

时间过了一年，上网也正好一年。记得是元旦的时候，回过一个有关红楼的贴子，
提及红学家周汝昌和欧阳健。事后一想，刚刚读罢欧阳健的>，为什
么不写个简要介绍，以飨网友呢？毕竟读过这本书的人不是很多的。遂写下了有生
以来的第一篇网上文章；也是自己出国二十年来，第一次消闲性的文字。多谢司令
夜帅的鼓励，又是跟贴，又是置顶，真让我感动。现在想起来，有点像梁山泊里的
黑老大宋江，明明是连蒙带唬把人骗上了山，还让人觉得是“不信道竟逢知己”(纳
兰性德词)，感动得不得了，心甘情愿地交了一年的租子，还时时担心交得不及时，
或租子的成色不好，总是面有愧色。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一年下来，写了
六十来篇短文，虽不敢为此沾沾自喜，倒也是自己辛劳的成果，敝帚自珍。

人家班主更有高招，几天前还给编了个集子，又给戴了一顶高高的帽子，叫什么
“大虾”之类；真不知大家整天用灌水、潜水、挖坑、冒泡这类词汇形容网路写作，
结果水来水去，最后人都成了鱼虾了。班主实际上是在催明年的租子，只不过高手
出着，点你一下让你明白，还真把自己看成“大虾”“大蟹”了？“大虾”不敢当，
也不想当，但心中对来自网友和班主一贯的支持和宽待，的确是深铭五内，感怀有
加的。

岁末总是要回顾，想想这一年都干了什么。文革那些年，还要写什么年终总结。在
工厂当青工时，师傅们知道我喜欢写，写得也快，所以班组车间的年终总结，都让
我来写。写来写去，无非是老一套，多了也就烦了。但确实可以用写总结为借口，
不去干活，待在宿舍看书闲混，比在冰天雪地的建筑工地上战天斗地，要舒服多了。
现在不兴再写总结了，过去的一年，平平淡淡，除了有了网瘾，和往年差不多，没
什么特别值得说的写的。正值岁末，就讲两件多年前发生在年末的故事，算是为网
上所有的朋友们辞旧迎新吧。

先是初中毕业的时那一年，1970。因家庭问题和在学校的表现，我和几位哥们注定
是要下乡插队的。元旦的三天前，除了一个位于远郊区的建筑安装公司招工的名单
尚未公布外，所有留城的学生都知道了自己的去向。29号上午，那个建筑公司选中
了最后的十名同学。余下的，包括我在内，就要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了。可偏偏在
那天的傍晚，有个同学找到我，让我立即去学校的分配组。我到了那儿，招工的师
傅和分配组的老师说，因为我的哥哥姐姐去了农村和边疆，鉴于政策，我可以不再
下乡，所以给我了最后的指标，去那个位于远郊的建筑公司。去与不去要立即决定，
因为第二天学校要通知派出所将户口转出去；而且要在第二天早上，带上行李到学
校报到出发。

这是十六岁时的我，对自己未来生活的第一次选择，其实是一个无选择余地的选择。
说实话，我当时是很兴奋的，比起下乡插队哥哥姐姐来说，这毕竟算是进工厂，当
工人，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也是全家所期盼的。尽管离家比插队还远，我还是决定
接受，我知道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了。后来我才知道，之所以我能在最后一分钟得
到这个机会，是因为另一个同学嫌是建筑单位和离家太远放弃了这个名额。我回家
说服了母亲，草草地收拾了被褥和换洗衣服，12月30日的早晨，我便成为了中国
“工人阶级”的一员。从那次离开家，到今天，整整三十五年。若没有那最后一分
钟的机会，我的生命历程可能彻底改变。人生的变化，真的只在一夜之间。

这算是好结局的，再讲一个惨的。

在工厂当工人的那几年，最想的就是上大学。从72年开始召收工农兵学员起，我连
续申请了73，74，75三年。年年都被基层推荐到公司，而年年都因家庭问题被拒绝。
和师傅们、哥们开玩笑，说是“庄稼不收，咱年年种”，可心头承受打击之大，实
在难以表述。直到77年，小平复出，主管文教，恢复了高考。对我们这类没有被教
育好的子女来说，的的确确意味着翻身的机会。因为过去的几年，从未停止过自学，
所以信心十足地参加了77年冬的第一次高考。考试的结果，春风得意，志在必得，
只等着被通知体检了。后来听小道传言，我大概在所属的区域里考了个榜眼。但，
消息是否属实根本就不重要了，因为我又一次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考试后，周末回到家中。身体有些不适。开始以为是高考太累， 太紧张，休息几
天就会好，所以也没在意，也没去看医生。谁知病情越来越重，各类症状相继出现，
像是要生一场大病的症候。哥哥陪我去了一次医院，遇到了一位“蒙古大夫”，做
了两个化验，诊断为重感冒：要好好休息，没有大病，不必耽心过多，云云。我从
心底怀疑他的诊断，却又抱有一丝侥幸，认为毕竟我从未生过大病，对自己的健康
好像是有把握的。等几天后我由哥哥背下楼，坐救护车再去医院时，病情的诊断即
在我的意料之中，疾病治疗的过程又出我的意料之外----我在这所医院滞留了整整
两个月！以后又休息了近一年。而我住进医院的这一天，恰好又是12月30日，真的
是巧合？

等我在医院里收到体检通知书时，才真正明白了这次生病对我意味着什么。上一次，
毕业分配时，我至少还有的选择的机会；而这次，在命运重大改变的时刻，我甚至
失去了任何选择的能力。我从来都不会埋怨自己的命运，认为人一生会遭遇各种挫
折，也会从各种挫折中重新奋起。对我，尽管坚信只要付出努力，总会有所收获；
尽管一年后又考入了大学，但与77、78届大学生涯失之交臂，却是我遗憾至今的一
件旧事。

哈，新瓶装陈酒，新年话旧事，都是为了这个和我有缘的12月30日。以前用日历时，到
最后一天，街上撒遍了过去的日历，为的是吉利，把过去的不愉快，都随日历撒掉。
我写出过去的故事，就像撒日历一样，让不愉快的过去 随风飘去。不光为我，也为
走廊的所有朋友。祝大家新年快乐，广交好运，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