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河北省的山城。是河北来的朋友一定猜得出这个城市的名字。这里的山不高,但绵延起伏,一座接着一座。如果站在群山中大喊一声,回音就会在弥漫着雾霭的山谷中久久回荡。满山遍野盛开着一种名叫“山丹丹”的花,火红美丽。我最喜欢的,不是暑假随父亲到山里早锻炼捉蚂蚱,而是在春天里和小伙伴儿们三五成群的进山里摘青杏。没有大人跟着,有冒险有收获。那青青的杏子呵,现在想来牙齿都会酸倒。 父亲的部队就驻扎在群山脚下。在部队的红砖围墙外有一条河,不宽但深,颇有“护城河”的味道。我上学要沿着河走大概半小时。一路上看着河另一边的军区换了一个又一个。这里是北京的门户。 这里随军家属多呵,咱也进驻军队幼儿园。老师全是一身军装,园长带着军衔。现在还能记得宽大明亮的教室,教室前被我们爬上爬下的小白杨树,承载着欢笑的绿色转椅,还有对那个司令的儿子得到特殊照顾的羡慕。。。从星期一不情愿地爬下母亲的自行车到星期六高兴地被父亲接走前,和所有小朋友一样,我就全天寄宿在这里。晚上睡觉的地方曾是个大礼堂,每人一个小木床。有一天夜里不知怎么我们就开始了大战,白色的枕头满天飞,四五个老师被叫起维持秩序,呵呵。 我最钟爱的是幼儿园的绿色三轮车。因为这是奢侈品,我家没有。我骑的一定不好,要不然我怎么没被选去参加市幼儿园的骑车比赛,而是被选去蹦小白兔。“两只耳朵竖起来”,双手竖起两个指头,然后蹦出去。居然是第一名,得了一个红色小皮球。父亲的喜悦不亚于那天后来哥哥的400米冠军。 我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才从母亲单位的大院搬到军区里,就是红砖墙那一边的世界。走过“护城河”上的小桥,其实不小还很结实呵,至少坦克和军用卡车要畅通无阻。向岗楼的士兵出示“营房出入证”,再绕过一个很大的剧场,就到了家属区。 我们家住在一新家属楼的第一层,有一个不小的菜园。哥哥带着我们姐妹俩在母亲的指导下“开荒种地”。据说家属楼这一片曾是乱坟岗,有一家小孩子曾挖出过夜明珠。我们开荒时就特别卖力,结果只收获了一个没有木柄的锈迹斑斑的手榴弹,和一些未全被烧毁的文件碎片。楼后的地窖是战士们挖的。我家的地窖出产了一个骷髅。骷髅头盖骨上有一个小洞,我推断这个人一定是头部中弹而亡。后来的小菜园在母亲的调理下果实累累,又红又大的西红柿沐浴着早晨的露水,晶莹剔透。地窖里放了几筐水果,我只有在母亲在地窖旁看着的时候,才敢爬到地窖里拿水果。地窖里阴湿的气味和窄小的通道加重了我的恐惧。现在总想,有了冰箱后,那地窖怎么处理了呢?家属搂的房间比母亲单位的房间宽敞明亮。我到过总参谋长的家玩儿。他家独立座落在一个大园子里。有长长的走廊,很多间屋子。当时我最不满意他家的木地板,走路回声大,不如我家的石灰地。呵呵,到了米国才知道人家的级别高呵。 院子里小朋友少,象是与红砖墙外的“世”隔绝。我开始跟着哥哥姐姐像模像样的学习。早晨听着军号准时起床。“嘀嘀哒嘀哒哒。。。” 和平时期的军号,嘹亮悠扬。冬天时,黑乎乎就奔出门。我是家住最远但到学校最早的学生之一,而且从不迟到,这得感谢军队的严明纪律。父亲年轻时作过吹号手,有一次紧张的提前一小时就把大家叫醒了,大家又只好回去接着睡觉,呵呵。 虽然家住最远,这已是离家最近的小学了。这所重点小学大都是部队子弟或旁边一师专的子弟。老师异常严厉。还记得一位姓曹的老师,用粉笔头掷不听讲的学生。有一次我也不幸中弹,不过那次不是我不听讲而是他打偏了,惊恐万分的我都忘了带着加速度的粉笔头落在头上是否会痛,痛了多久。 还有就是跑步,占据了我对这所小学的大部分回忆。就像电影里喊的“Forest, Run! Run, Forest!”早晨一到校就晨跑,尤其是冬天。不是绕操场跑,而是绕学校外墙,包括沿途的商店,工厂;上体育课,又是跑,换个路线,我仿佛是回了一次家;课后田径队训练,又是跑,和队友赛跑。我没有哥哥那么出成绩,每次市田径比赛都是以小组第二被淘汰。最好的成绩是一次5000米室外长跑比赛,我得了一个小绿铁盆,前50名,得意洋洋,奉之为宝,差点儿带来米国。结果得锅的第二名哭得一塌糊涂,校长一问,敢情人家在痛哭与第一名失之交臂。校长马上热烈表扬,我目瞪口呆。 随父亲复员到北京,就再也没有回去了。父亲倒是和当年的战友回去访问过。几个人回来后用焦灼的口气把现任的官兵骂得一无是处。什么弹药库看守的太松了,blahblah,呵呵,杞人忧天。不过,字里行间,我听出了他们的那一份感情,复杂的象写在他们脸上的皱纹。 在记忆里,这个叫做故乡的地方,简朴单调。但她不输于故宫的金銮宝殿,北海的白塔,碧波荡漾的颐和园。。。只是这是当年初到北京兴奋不已的五年级小学生所不能想到和理解的。现在,没有了通行证,也没有了父亲,我再也回不倒军区家属楼的那个家了。不知新主人喜欢菜园么,这家的小孩子也抡着军用暖壶去大上坡的水房打开水么,也抡着军用马扎去看露天电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