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实在在的写东西,就不如写前言那么舒服舒展了,任何事一旦进入实质阶段,免不了多了琐碎少了激情,却也有细溯回肠的纤柔韵致。那些如烟如尘的往事,于己,是午夜梦回沉迷不已,于人,却往往是他乡烟雨无动于衷。还好,写这些记忆不是为了感动别人,只是给自己的青春作结,就用不着为了安排审慎费心,这也是很开心的写法之一。
之所以把射雕放在第一,那个年代的朋友想必都明白的,那时候“射雕”的出现用横空出世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无论是书的传播还是电视的万人空巷都是前所未有的盛况。得,不勾引别的,收回到自己。
记不清射雕是不是我的第一本武侠了,(这算是个异数,因为我看过的书一般都记得时间,情节更是历久不忘,偶尔和朋友吹嘘武侠时,全靠的童子功。)原因嘛,一则那时候“今古传奇”登过改写的“玉娇龙”,本来人家是武侠的,经过了所谓的改写,我就不知道怎么给它定名了;二则我实在是忘了“冰川天女传”和它哪个先看的了。另外的原因可能就是,“射雕”实在是好,一下子把其他书都盖住了,让我混淆了自己的记忆。
现在回想起来,少年时的快乐,有很大一部分要感谢金庸。别的不说,单只那个“天罡北斗阵法”,就让我好好研究了一下北斗星,怎样首尾兼顾才能布阵,连接处的那个天权确实最暗,很费了些眼力才看到。那个年纪,童话已经看的没意思,名著看的更没意思——不懂,当然懂了也未必有意思。少年心性看那些所谓的“经典”,实在是很痛苦的事,当然只看情节倒也无妨——不就一个故事嘛,多看一个有什么!只是要想看明白“编者按”或“前言”里说的那些可就难了,怎一个晕字了得!我倒是至今觉得很多书本来不错,也未必是他们说的那样,也许是“歪嘴和尚把经念歪了”。
“射雕”是先看的电视。
那时候可不象如今,资讯铺天盖地,生怕你不知道要放什么,那还是“实行三包代办托运”、屏幕上放张“国优部优”照片的年代。我们家还没有电视,整个楼也没几台,而且还都是黑白,14寸的算是大的,小的9寸,在屏幕前贴一张有放大作用的塑料纸,据说可以看的清楚一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种作用,反正我没感觉到,只觉得眼花,再说那时候东西的质量,不提也罢。那时候我们楼上的孩子,都是跑到1楼的一个人家,一围就是10几个,真是人声鼎沸,“铁臂阿童木”、“森林大帝”都是那么看过来的。后来因为和那家的孩子打了架,我就换了人家,不过“射雕”还是在那里看的。这段涉及个人惭愧往事,再此不表:))(此处删除500字)
有天放学后玩儿的晚,回家时天已经很黑,走到楼下时,听到一阵很怪的音乐,从来没听过那样的歌,我顾不得回家,直奔电视。到了楼道,就遇到了同伙儿,大家也不打招呼,就直接进门,那家人也习惯了很多孩子的出入,早已经不关门了,免得开关麻烦。后来我知道,他们都是被看到开头的人叫去的。还好电视台算是放广告,来来回回的放片头,结果大家都没耽误。我记得一进门看到的就是:一轮满月的背景,“靖哥哥”力挽雕弓拉开了架势!一时间全场大哗,那时候哪见过这阵仗啊,自己做的那小弹弓连麻雀都射不准。还记得电视里塞外奔马纵横来去,一溜人在高坡上排队,就算是千军万马了,明明知道是假的,还是看的热血沸腾。罗文和甄妮的合唱真是绝配,堪称金石之声。可气的是一直是片头就是不放片子,急的我们一帮人都快晕了,因为都没吃饭,又怕回去了挨打。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留了话如果开始了一定赶紧通知大家,还威胁如果不通知便如何如何,才一个个一步三回头的回家。这一等就是3天。(这段儿印象深刻,不写自己难受)
电视可以回忆的镜头太多,不管是看的感动的还是一看就假的,都记下来感受估计比老金原著都长,就不罗嗦了。(当然主要是没人愿意看我也懒得写)只记下一点,我想和为什么大家都对翁美龄演的黄蓉宠爱至今有关系。
那时候大家还都不知道有书,没有人知道后面的情节,黄蓉出场时,我们都以为是个女的演小孩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评书里也有女扮男装,不是不知道这回事,也许是中国电影里反串的太多,反正造成的结果是:黄蓉恢复女身时,大家都晕了。那个反差啊,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惊诧莫名的那种“惊艳”。一声“靖哥哥”令多少懵懂孩童从此有了对女孩子的憧憬,从来不知道叫人的名字可以那样叫的,有个恶心点儿的说法是:骨头都酥了。那时候哥哥我可是还情窦未开啊,都有这么大杀伤力,可见对别人如何了!(前段时间一个女孩儿一高兴,叫了我一声“*哥哥”,我差点晕菜,估计还有那时候的感觉残余。)“蓉儿”那宛尔一笑的妩媚和顽皮,狡颉中透出的那一点得意,至今还是历历在目,活在心头眼前。坊间追翁风潮从此不可抑止,她的各种彩贴铺天盖地,估计有好多小贩因为她赚到了第一桶金,才有了后来的发达:)
还是说说关于书吧。
电视放了几集我才知道有小说,那还是因为我爱逛书店。一次正在书店看书,忽然有人进来,问店员:“射雕到了吗?”我一听就打了个激灵,赶紧回头,看到一个中年人,样子象个干部,穿着中山装。那店员回答:“到了。证明带来了吗?”然后左摸右掏搞出一串儿钥匙,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纸包,小心翼翼打开后拿出两本书。那是我看到的第一个射雕版本,封面是土黄色,淡描着些线条,似乎是俩人打拳。那样子不象买书,倒象是地下党接头。从俩人闲聊中我知道,那两本书要40多块,这还是内部资料,没有介绍信根本不能买!我听了没晕过去,要知道我那时候的零花钱一个月才1块,够我买3本书的!
后来我动用了所有的社会资源,才打听到一个人有这书,就贸然跑到人家家,死缠着要看(比我后来追女孩子用功多了:)),人家不给,估计一则怕我弄丢,二则他也是借的,弄坏了也麻烦,三则借给我这样的小孩子,那还不是进了狼窝,有去无回,就算是我兴许好点儿,我旁边还有那么多狼盯着呢。谁敢冒那个险啊!现在想来他是聪明人,比长大了的我强多了,老吃亏还不长记性。
他不借我就缠着他不放,他干嘛我都跟着。就这么缠了几天,他终于受不了了,答应讲给我听,我想知道什么就问。现在想来他的叙述水平实在是差,我却还是听的有滋有味。记得我开始觉得江南七怪的武功即使不是天下第一也差不多了,结果他嗤之以鼻,那算什么啊。听到王处一一只脚踩在悬崖边上站到天下英雄皆服,(后来看书知道他因此外号“铁脚仙”)觉得他功夫一定第一了,结果还差的远,他师兄丘处机比他强的多,我就不知道那是怎么个强法了,以为丘处机一定的老大了,没想到他说,在欧阳锋手下一招儿都过不了。结果欧阳峰又不如别人,还有个王重阳在上面。我整个一晕菜。那是对我整个想象力的开拓,自己想的什么都不对,在根本没有概念的脑子里建立一个武侠世界,我可是经历了放弃自己固有思维模式的痛苦过程。所以后来那些大陆导演导的那些破片子我一点儿都不奇怪,我那么小都换不过脑子来,他们都老成了那样,还怎么换啊!我爸爸就对武侠不以为然,从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跟我分析,我则瞠目结舌。还讲到了“第二次握手”(估计现在的小朋友都不知道这本书了)。他们的思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关于轻功的问题也是,开始马钰教郭靖“金雁功”,我以为那是天下第一等的轻功了,因为比江南七怪的强多了,没想到那根本不算什么,后面的好东西多的是。当然我想这个“金雁功”应该也是金老随手的结果,因为后来都没怎么提。另外,看这么土的名字也知道是随手了,哪象“兰花拂穴手”、“黯然销魂掌”那么的“siyi”,让人不由得想挨两下试试感觉会不会很陶醉:)
后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搞到了书,有分教:“山阴道上,移步换景,目不暇接”,从此开始了我的“金庸”生涯。
关于“射雕”的故事实在是太多,再说一个吧。
前天和一个女孩子聊天儿,问起我的小名。她说,我叫你冬瓜好了。我笑:你是不是笑话我矮胖啊?我现在可是减肥成功,很有些玉树临风的拽样了。她奇怪:冬瓜不是细长的吗?我笑:冬瓜当然不是皮球那么圆,但也比番瓜圆多了啊。结果她追问我什么是番瓜·#¥¥……我晕,明白不能和那半边天计较。于是问她,看过“射雕”否,答曰“看过”。我就问她是否记得黄蓉怎么骂韩宝驹的(郭靖的师父之一,号称马王神的,死在桃花岛。嘿嘿童子功!)她自然不知道。我就告诉她:“矮冬瓜,滚皮球,踢一脚,溜三溜。”(:)嘿嘿童子功!)不知道那是金庸自编还是江南小调,放在精灵古怪的黄蓉身上反正很合适。
其实说起来,喜欢“射雕”的原因还有一样,就是特羡慕郭靖和黄蓉的初相遇。一个懵懂少年,一个天真少女,一个憨拙,一个灵动,一个失了父亲,一个没了母亲,一个是第一次远离家门,一个是头一回行走江湖,这一遇也真是巧中有缘。后来的相携行走江湖,快乐无边,自然又是另外一种情趣。(若说是郭靖愚鲁,却也未必,记得有一次他就趁黄蓉睡着,偷偷数她的眼睫毛。还一次在群斗之时,还没忘了抚摩黄蓉头发。呵呵,估计没几个人有这等心性吧。)我小时候因为父亲,总是换地方,小伙伴儿总做不长久,刚刚熟落了就要分别,大了也还没改,一直到现在还是颠沛流离,没什么长朋友,都是一茬茬的。现在自然是早已习惯,那时候却没这样的心态,经常为此伤心。每到一个地方,总想找到投缘的朋友,可惜那是可遇而不可求,于是常常为此郁郁,看到郭靖如此境遇,为他高兴之余,也还是有些隐隐的嫉妒。世界上的事本来没什么,但如果加上了自己的想法,很简单的东西可能就复杂了。看到了郭杨初遇,羡慕之余,也便喜欢了。现在想来,想必那时候也有一些“青梅竹马”的暗暗期盼吧。这些纯粹自己的原因,按现在的说法,算是“接受美学”了吧:)
最可堪怜是华筝。金庸书中在我看来,华筝是最可怜的了。金庸写的女子不少,多数命苦,不过一般都是有得有失, 即使后来心上人变了心,至少有段荡气回肠的回忆。数来数去就只有华筝这孩子,从开始就一无所有,到最后又是一无所得,痴情一场却不能换得他一眸回顾,后来似乎是一人孤老郁郁而终——唉,自己心爱的人那样,不如此又能如何?漠北沙尘江南烟雨,都是佳人伤心处,夜夜繁星日日相思,不过檀郎断肠时。一个因为“汗血宝马”不听话就要“它不肯吗?我宰了它。”的大气女子,就此换作悲切小女儿态,“情”之一字既出,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郭靖死活不肯娶华筝,就算没有感情,也比让她一个人过强啊!那个年代多个老婆根本不算什么的,而且黄蓉都不介意了。其实也是,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对自己那么痴情,又有那么没办法的前缘,通情达理的都会同意的,反正自己是胜利者,又不能真的分走感情。估计是金老自己想表达些什么吧,不得而知。金庸似乎总喜欢安排一些这样的场景,女的已经愿意了,男的却坚持不允,这里的郭黄,“笑傲”里的令狐盈盈,尤其在“笑傲”,还专门放到悬空寺的死地,让他们在生死一线的时候做选择,够狠。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射雕”看完,便记得了这阕词。少年记忆,终生难忘,至今随手写下,词中拳拳之意历历,免不了扶膺长息。当时的懵懂少年早已是面目苍茫的中年人,开怀痛看武侠的少年时光也随风而逝,不可复追。
“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不吹箫。”是谭处端临终时吟的诗句,我至今不知道出处,然而感动却是于今未消,一个人死的时候如此平淡,这份潇洒可是极难得了。那时候我也还不明白“天籁”的意思,这两句算是开启了我了解道家的兴趣吧。
还有一句话印象也深:“却不是黄蓉是谁?”,每到此处,都是令人开心展颜。金庸此语类似病句,却是好句。
金庸书少年人写的极好,大约也是青少年读者推崇的原因,放眼天下,大约也只有武侠能如此汪洋恣肆的大写少年时光,不只是“射雕”,“神雕”、“倚天”、“鹿鼎”、“连城”、“白马”、“侠客”,莫不如是,给我那时侯平添了多少快乐。有多少夜晚捧金庸度过,真是数也数不清了。古龙虽然又是一番风光,但是写少年人,比金庸功力明显不足,除了“双娇”就没什么了,当然他写中年人的烦恼写的比金庸好。记得我后来向一个朋友推荐古龙说“别是一番天地”却被他讥笑,过了几年告诉我:原来古龙也很好看的。我笑话他:你终于长大啦!大约就有古龙不怎么会描写少年人的原因吧。
久未动笔,很觉得生疏,自己也觉得写的了无趣味。无可奈何,也就这么着了,没什么办法可想。本来“射雕”可以说的还有很多,无论是黄裳的“九阴真经”还是老顽童瑛姑之恋,都是可以大费口水的地方,只是再写下去,自己也累了,话不能一次说完,故事自然也不能一次讲完,就留着以后再说。再说。
附:
“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不吹箫"
出自邱处机<磻溪集>
赞丹阳长真悟道
马氏谭君达圣朝,疑情万古一时超。云中采药烹金鼎,火后收丹贮玉瓢。
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不吹箫。看看跨鹤乘风去,海上人间影迹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