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有人要飞回所在地做例行体检,上周就有人电邮给他:“3月3日是A的忌日,他为中国市场奔波了多年,听说你要回去体检,希望你没有什么事吧。”我不知道这种调侃是不是日本式的幽默,反正我看了那邮件不是很舒服。
3月3日就是今天,一年前的今天,A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天他的家人突然打电话来,我就猜到会是个不祥的消息。因为几天前我去医院探望时,护士不让我见他,说他的情况不好,没有见人的体力。那时,我有点怀疑他真的有那么不好的同时,也明白病入末期来势凶猛,只是希望老天能再给他一些时间,不然的话,真的是太快了! 从新年里他打电话告诉我肚子疼,没有办法在5号那天跟我一起去接机场接客人了,到3月,这才两个多月的时间啊。
一听到他走了的消息,便有人立即去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鲜花回来,放在他的案头,可那人挑的是一把最便宜的鲜花,才三、四百日元。看着那束花,一种莫名的悲哀油然而生,一个若大的公司,对一个经历了极其痛苦的病痛的故人,对一个就算没有多大功劳也有一份苦劳的员工,更何况他是为了谈合同在中国连续呆了一个月之后一回日本就病倒的呀,难道还要吝啬那一束鲜花?
一两天后,他的家属来电通知公司,通夜、告别式仅限于亲朋密友之间进行,婉言谢绝了公司人员的参加,于是我们中没有人去与他作最后的告别。开始我十分纳闷: “怎么会是这样?!” 可后来听说他与他的妻子、孩子分居,与一个异国的娘子同居时,我十万分地理解了她家人的用意,是啊,人已故去,又何必让这些私事的细枝末节公开,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呢。
从身体不舒服到确症的那段日子,他经常往返于医院做各种各样的检查,公司的人时时会难以与他取得联系,于是就有流言说他是在装病,他有时打电话来告知公司还要做别的检查不能来上班时,人们对他的反应是冷淡的。平时,总有人戏说,你们这个部门呢,有没有头儿都无所谓,还是头儿不在比较好吧,那只木头会做什么事呀!也许是应验了这话,这会儿他真地走了,再也回不来了,而且是用自己的生命在告诉别人他没有装病,他真的是患病了,而且是十分痛苦的病,连做手术的机会都没有! 好悲哀! 好悲怆!
后来又听说我这个部门的头儿好像没有一个是功成名就而退的,第一任在中国客户中的口碑很好,至今很多人还会提到他,可他没有能很荣耀地退下来,第二任后来被贬到了工厂,第三任是辞了职,头儿是第四任,本来他已退休,可他又留下来干了,结果他的结局是最差的。一听到他病倒时,我就想他要是一到退休年龄就退的话,一定不会这么快倒下,他为什么还要留着呢? 可当我知道他的生命中有两个女人时,我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这份对他的年龄而言并不轻松的工作,明白了为什么他给我一种用钱不够大方的感觉,明白了为什么他明明知道公司里的很多人不喜欢他,可还是要硬着头皮坐在这个头的位置上,明白了为什么即便被人讽刺挖苦,不被部下当作一回事,可他还是会笑脸相迎……他的生命中拥有两个女人,过去的岁月定会有许多的波澜,他的那本经也定是会比别人的更难念一些吧。
可就是这个会给人一种喜欢斤斤计较差旅费结算的感觉的头儿,在出差中国投宿酒店时,却会常常留下一些小费给那些做House keeping的外来的打工者们。说真的,作为我的头儿,我不太喜欢,虽然他是日本人中少有的懂得中英日三国文字之才,却不是一个特别有能力的头儿,没法有头儿的架势;作为一个人,我觉得他比其他日本人真的可爱很多,当我把怨气与他诉说时,他会听,也会在日后的工作中注意到我说的事。
来这家公司面试的时候,他们当场就决定要我了,那时头儿也在场,并对我说:“我们这儿已经有一位中国员工了,让我们快乐地工作吧!”我对这句话印象特别深,那时正值我失业之际,自然会非常感恩一个新的就业机会。怀着快乐工作的心情加盟之后,充满热情地工作,可渐渐地变得不快乐起来,渐渐地连不快乐的感觉也没了,再后来就变成了一只不怕开水烫的死猪了……有不快乐,才会感知快乐,冷眼旁观就不会有气,也就不会不快乐了,感觉到不快乐,那是因为我还有祈盼,我不知道没有快乐与不快乐的感觉的状态是不是比较更幸福一些。
我已经无所谓工作上的快乐与不快乐了,可仍然会时时想起头儿的那句话“让我们快乐地工作吧”, 一个希望我能快乐工作的人,却成了一个最不快乐的不归者,我不知道若干年前他从大商社跳到这儿,并在这儿走完他最后的人生,最后的那段岁月,他觉得工作得快乐吗? 也许他对我说:“让我们快乐地工作吧!”是他的一种美好期待,其实他干得并不快乐。光阴似箭,现在他离开这儿已经一年了,我祈愿他在天堂里天天都是快乐的,“头儿,你现在工作得快乐吗?”
写后语:
今天公司里没有人提到头儿的事,我却想在今天把在我心中放着的感受化作文字,也算是对一个曾经给过我指点的头儿的一点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