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说我一个学哲学的人,哪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啊,你看看老林就知道了,我们还是老师,得注意仪表,为人师表么。要说有意思,还得是你们学美术的人有意思。
马莲说你好好想想,我就不信学哲学的人就没烟火气,导师还是思想家呢,小日子过得不也是声色犬马的么。
金钟说你说这个啊,可这是隐私啊,导师的我倒听说过一些。
马莲说导师的你就别说了,地摊上都卖臭街了,说你自己的吧。
金钟说隐私我能随便说么,除非你也说,大家交换,才公平。
马莲说那你先热热场。
金钟说那好吧,我试试,你可得守信用啊。
金钟说那就承让了:我有一次做爱是在医院里,当时是夜里,她穿着护士制服,查完房我们就在她的护士室里——丝袜、制服和压低的呻吟,还担心外面有病人来,让人不能不颤抖。这简直就是因果——小时候被护士和闪亮的针头恐吓、欺凌,长大后终报一箭之仇。真该感谢创立护士职业的那个人啊,一啄一饮,演绎了如此动人的场景。
马莲:太色情了吧,还是黄色网站看多了?
金钟:黄色网站是商业行为,这是结结实实的生活,真假立辨,高下立辨。
马莲:即使是故事,编得也不错,意志力差点儿的听众恐怕都要犯错误了。
金钟说那可不能怪生活,是听众的自控能力差,该你上场了。
马莲犹犹豫豫的,显得挺羞涩,半天才说了一句:我可没那么离奇的隐私,实在要凑数,就一件,我是个白虎……
金钟大叫一声:天——哪…… ……
第 150 天,金钟把李平和自己的工资又凑了凑,再向父母借了点儿钱,又给了马莲一万五千块钱装修费。晚上,打开电脑,看见了李平的来信,当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里面的内容让金钟异常震惊:
金钟:你好
分别已经快一年了,非洲之行开启了我人生一个新的窗口,我自己都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世界和生活在改变,人的想法也在改变。我好像发现了一个新的自己,她与以往是不同的,旧日的李平大概已经不存在了。当然,你可能也在改变,变成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我想跟你说的是,我觉得我们该重新考虑我们的婚事和我们的未来,那样对你我可能都是好事。
祝
教安
李平
以前金钟看李平给自己和别人写的信老笑话她,说跟个孩子写的似的,不像成年人的
笔触。这封信给了金钟一个震撼,他感觉自己面对的完全是个陌生的成年人,尤其是结尾那煞有介事的祝教安几个字,让金钟感觉到两人的距离恐怕比亚洲与非洲的距离还要远。看着一个在一年前还跟自己耳鬓厮磨,还给自己按摩,还跟自己做爱,一起规划新房的女人冷不丁来这么一封信,这结果实在让金钟难以接受。
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非洲发生了什么?金钟接到信后发癔障般问自己,他甚至希望非洲发生了传染病,人的思维都不正常了。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脱离常轨的是李平,也许还有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应该是男人!
金钟很在意李平,非常在意,这是个他准备与之结婚的人,他没法不在意,甚至在法律上两人已经是合法夫妻了,缺的只是世俗的仪式和认可罢了。
金钟不能接受这封信,或者说还接受不了这封信。
金钟赶紧给老牛打电话,希望从这个准大舅哥那里探听点儿未婚妻的消息。开始金钟还保持镇定,很策略地问老牛最近是否有李平的消息。老牛说没有哇,你们两口子还要上我这儿来打听吗。
金钟说我倒是知道她的近况,可是就是刚才收到封信,莫名其妙的。
老牛问怎么莫名其妙了。金钟就把信的大致内容复述了一遍,还着重谈到了祝教安几个字,并声明,这几个字尤其不能不让人怀疑,你老婆给你写信也祝教安吗。
老牛沉吟了一下,说:那倒没有过,不过也没什么,不就才分手一年嘛,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儿吧,你们结婚证都领了,要不这样吧,明天我们都去教研室,我在电脑上看看信的原件。
金钟说那好,明天见。
这夜金钟睡得很不踏实,老觉得背后有风。
第 151 天,老牛在教研室的电脑上看了李平给金钟的信,情绪也不高,说:事情不太乐观,不过也没什么,你们有结婚证做担保,不该出什么大事吧。这样吧,你先给回封信,语气要温和,策略地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记住,一定不能急。然后静观其变。
金钟说也只好这样了。
晚上,金钟写了封长信,信中着重回忆了两人认识这两年来的幸福时光,并大发感慨,说觉得跟李平结婚是自己最近几年做的最明智的决定,自己也觉得运气不错。新房也快装修完毕了,自己马上就要去打扫卫生了,等李平回来,装修的气味也散去了,正好可以住进去,并说自己是个丢三落四的人,以往对李平的照顾可能不周到,请原谅,自己也是第一次接触婚姻生活,不周到的地方请海涵,云云。
第 160 天,金钟接到了李平的长途电话。这是两个人第二次通电话。
在电话里,金钟听出来开始李平极力想保持镇静,语气有很中性的味道,好象通话的不是一对被法律所认可的夫妻,给金钟的感觉比老林跟自己说话还要冷淡——这时金钟才觉得老林对自己的冷淡是种熟人的冷淡,冷的后面有掩饰过的一丝热气儿,而此时李平的冷淡接近路人的冷漠,这路人还是来自遥远的非洲,简直非我族类了。
作为丈夫,金钟不能接受几十天前还跟自己谈论生孩子之类事情的李平这样跟自己说话;作为哲学教师,金钟对一件还不知道大前提,小前提以及逻辑关系就直接得出结论的事件也很难容忍,这超乎规律世界的规则,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能接受。
金钟同样让自己尽量保持理智和清醒,通过写武侠他知道,面对突发事件,侠之大者不是行动迅速,而是保持镇定。金钟先问了问她的身体状况,非洲的气候,工作环境,然后镇定地说:李平,你不要紧张,也别着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李平开始抽抽答答了,好像连她自己也觉得找不到好的说辞,经过巨大的努力,李平说:金钟,你别问了,事情都怪我,是我对不起你,我们分开吧。
金钟强迫自己理智起来,说: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已经都领了结婚证了,在法律上已经是夫妻了,有天大的理由,事情还得回来办不是,即使分开,那也是离婚啊,电话上解决不了什么实质问题吧?
李平的抽噎变成低声哭泣,显得很无助:金钟,那我们就离婚吧……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凭直觉,金钟认为电话那边不是李平一个人,这个电话李平打得很勉强。
这个电话把事情最坏的结果给坐实了,一切都不需要猜测了,如此突然的消息让金钟有些不堪重负,似乎是为了减轻这打击的压强,直觉告诉他该去找老牛谈谈了。
电话联系老牛,老牛正在家,金钟说我马上过去找你啊,然后也没等老牛再说什么,就直奔过去。
一看见老牛,金钟觉得大概他也接到过李平的电话,因为老牛对金钟的反应并不吃惊。金钟说:老牛坏了,李平要叛逃了。
老牛挤出点儿笑容:事到如今还能说笑话,你修炼得真不错啊。
金钟说那我还能说什么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整个在坛子里睡觉呢。我觉得还是出了第三者了,如果真那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要下雨,老婆要改嫁,那都得随他们去的……问题是这第三者是谁,要真是个黑哥们吗李平这个决定可说不上理智。
老牛叹了口气,露出比金钟还遗憾的样子:未必是跨国的,你想啊,一个医疗队里不能全是女的吧,也许赫鲁晓夫就在医疗队里啊。
金钟说你看我都急晕了,亏你提醒,对了,肯定是他们队里的同事啊。我说你到底知道点儿风声不,你们可是一家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她不会不跟你透露点消息吧。
老牛显得很委屈,又很有经验地说:我这也是凭经验猜测,再说了即使是亲妹妹,在这事儿上也未必能跟我说什么,兄弟,我从开始就站你这一边啊,你一年跟我见面的时间可比她多多了,我们才是同一条藤上的瓜。
金钟赶紧反过来安慰老牛:我是急晕了头了,我知道老兄是为我好,没别的意思,就想多知道点情况,好掌握主动。这事儿不管到哪一步,咱们兄弟的情谊都在,再说了,没你从中撮合,也没我跟李平这档子事啊。
老牛又叹了口气:本来想做件好事,没想到会这样。当初你就不该让她去,这人到了陌生的新环境,往往要发生变化,女人尤甚,要不怎么古人说女人心海底针呢。
金钟说我开始也没同意她去啊,是她自己坚持要去,再说了,谁能想到刚还要跟你生孩子的女人,转过身就自己找婆家去了。
老牛说可不是转过身就找婆家了,都快一年了,一年说长不长,说短可也不短,《魂断蓝桥》可就是几个眼神儿的事儿。
金钟说那是战争时期,特殊情况。
老牛摇摇头:这援外也是特殊情况啊。
金钟这时算回过了神,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是啊。
老牛最后象做总结性发言似的说:算了,兄弟,你也别太过虑了,问题来了就解决问题,不要自己再东想西想,天涯何处无芳草啊。没准她会给你写信的,李平其实对你是很在意的。
金钟说我也是啊,都准备一起共赴白头了呢。然后跟老牛道别。
此后的几天,金钟如坐针毡,度日如年,等待非洲方面的精神。实在无聊还想:这要是导师健在,岂能允许区区非洲如此折磨我泱泱华夏,说不准第二支志愿军这就派过去了。
第 164 天,金钟在信箱里收到了李平的长信,在那封长信中他读到了未婚妻与别人的爱情故事:
李平刚到非洲时一切都很新鲜,工作也很紧张,并没什么不适之感。工作之余还有机会跟同事们就近游览游览黑非洲的景色,过得也算充实。可当新鲜劲儿过去,当工作成为生活中的常态,寂寞和无聊赖象传染病似的开始在医疗队里蔓延,女同志尤甚。李平由于从没这么久离开过家人,加上跟金钟刚领了结婚证,于是陷入了对金钟的苦苦思念中,水土还不服,很快就病了。队里一看这情况就想送李平回国。可是李平当时并不想回国,她私下里跟同事说过参加医疗队的原因,加之李平的业务不错,队里就出现了两种意见。业务副队长力主李平留下,说再换人没什么必要。最后副队长的意见占了上风,李平病好后接着工作,心中对副队长就有了些许的感激和好感。
副队长是本省一家大医院的副院长, 40 多岁,虽然是医生,可高大威猛,人也豪放,在李平病中还看过她两次,他乡遇老乡,关系自然比别人近一些,后来走动也频繁。恰好副队长夫妻关系并不是很好,李平援外是为了新房,副院长援外却是为了躲避家里凶悍的妻子,两个人颇产生了天涯知己的感慨,先是相互诉苦,接着是彼此安慰,再后来副院长就开始追求李平了。李平苦战数月,最后城池失守……
看着别人跟自己妻子的爱情故事,金钟对生活产生了宗教般的感悟:人生大概确实是种苦……
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金钟的心算定下来了,可巨大的茫然、荒谬以及阵阵悲哀时时袭来,让他身心憔悴。白天他对付着上课,全没了往日谈笑的机锋,上课时也是丢三落四,搞的学生们意见很大,最后课堂差不多成了学生们催眠疗法的门诊。上完课就赶紧回到蜗居,闭门谢客,整天胡子拉察,身上都有味了。老牛找过他两次,说和他出去散散心,金钟婉言谢绝:我得缓缓,调整调整。老牛想想也对,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得消化消化,就没再找了。
金钟调整的方法就是在电脑前枯坐着,象老和尚参禅,一支接一支地吸烟,那烟宛如佛前的一柱香。有时打开李平最后那封非洲来信,翻过来掉过去地看,想在里面发现更多的东西。可是新东西他什么也没发现,他看见的都是李平旧日生活中的影象:她的一颦一笑,她青春的躯体,甚至两个人做爱时那压抑钩魂的呻吟,还有李平给金钟按摩时那专注认真的神情……
那逝去往日种种的好,更凸显了今日的孤单与凄凉,金钟甚至感觉到了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