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眼中两个父亲

让心之船随思绪漂流,静息聆听岁月流淌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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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的女儿大概少有我的幸运:两个父亲,双重父爱。自从五岁那年过继到大姨妈家,我就成了两对父母亲的女儿。我从来没有过手足兄弟,生命中最早亲近的男人是两位形貌不同性情相异的父亲。

我的生父高大英俊,是世人眼中的美男子。最难得的是父亲性格温和,举止儒雅,谦谦君子风度有口皆碑。妈妈说父亲年轻时书读得很好,抗日战争结束后不久他曾考取北京大学,却终因内战烽火阻隔无法北上,成为心头憾事。父亲留在南方的大学主修经济学,后来长期在大学里主持教务。小时候,父亲在长江对岸武昌工作,难得回汉口的家,以致于父亲给我幼年时期的印象相当模糊。

相形之下,我的养父个头矮小,其貌不扬。更要命的是倔头倔脑,性格有些乖张。养父从军医大学毕业,有一双外科医生具备的巧手。养父是属于那种讷于言敏于行的实干男人。很少见孤僻内向的养父夸夸其谈,他喜欢拳打脚踢地付诸行动。我初入这个家庭时,中国刚刚度过三年饥荒。相比起坊间老百姓,生活在桂林军营人丁简单的新家日子要宽裕些。养父为我每晨订一瓶鲜奶,每月订阅《小朋友》和《儿童时代》等杂志,周末爱把我驾在单车前梁上拥入怀中四处兜风。

离开汉口三年后,生父第一次来桂林看我,我也开始对生父有比较清晰的记忆。父亲的脸上总是挂着和蔼的微笑,与孩子对话时,高大的身躯前倾,专注地聆听。那年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刚刚上演,风靡一时。记得在漓江上航行去阳朔的游轮上,父亲兴致勃勃地教我唱“风在吼,马在叫 … …” ,想必父亲相当熟悉这些伴随青春成长的抗战歌曲。父亲博学多艺,平易近人,谈吐优雅,幼小的女儿开始对这位英俊斯文的父亲萌生崇拜,一直到成年。

这种艺术气质在我养父身上难见丝毫。 养父的业余爱好是摆弄木器钟表无线电,鼓捣这类工匠手艺他是无师自通,乐在其中。养父酷爱做工精巧的机械,笃信名牌,早早买下品牌为一时之选的“三转一响”,然后乐此不疲地拆了又装,装了又拆。 我想养父既若不是外科医生,也会成为能干的工程师的。事实上养父出身于数学之家,我的二叔正是毕业于清华的工程师。养父做事时,乖巧的我常黏在旁边递递家什工具。日后,我发现自己比多数女孩子更擅长动手摆乎器械。

父辈一代人在盛年时期遭遇文化革命,命运多舛。生父有天生的浪漫激情,年轻时自然左倾,向往革命,相信共产党。不过生父的家庭出身使他在共产党社会赢得信任并不容易。漫长的改造考验,使父亲变得谨小慎微,思想保守。我读大学时,自由之风拂掠心灵,对共产党文化开始持批评态度。父亲有一度曾非常忧虑我的思想倾向,在父女辩论中我逐渐修正了年幼时对父亲的仰拜。

养父向来政治热情淡漠,革命在他眼中如此荒唐。小时候看到他对早请示晚汇报嗤嗤以鼻,到革命圣地参观时兴趣缺如,非常为他的“落后”感到难堪。他固执倔犟,从不人云亦云,始终我行我素。尽管他的个性相当不合群,好在他有一技之长,不必俯仰由人。这种曾经令我尴尬的秉性日后倒赢得了我的尊重。

我离家很早,五岁时即离开生身父母同胞姐妹,九年之后又离开养父母远走高飞,于今已经游离父母身外三十多年。在成长早期,两位父亲以浓浓的父爱化作树荫为女儿遮风避雨,以父亲的无私胸怀为女儿开阔了高远的天空。 现在两位父亲皆年逾古稀,遥远的我却不知如何回报他们的爱。女儿对父亲的感激是无法言语的,只有在父亲节的今天写下这些文字作为我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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