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谋杀案》(7、8、9)

几个散文、一些随笔,把随时散落在各地的心情收拾起来、记录下来,老来闲时再细细品味。
打印 被阅读次数
         





……



心理医生:陆医生,你看我们谈了两天了,我对你也了解得越来越多。



陆卫方:……



心理医生: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你是一位品格高尚的医生,从小家里很穷,但自懂事起就立下了长大要悬壶济世的宏愿,只是后来你无缘进医学院,可是你并没有放弃……



陆卫方:我不能放弃!



心理医生:我知道,我知道,幸亏你当时没有放弃,否则后来那些被你救治的病人焉能活到今天?我理解你,因为我们的经历有相似之处。你想救人生理上的疾病,我想救人心理上的疾病……这个世界上哪个人不得病,又有哪一个没有心理毛病?不过不说这个了,还是回到你身上。你开始从一名开私人诊所的整容医生做起,靠勤劳和好技术赚到第一笔钱,你并没有去吃喝嫖赌,你自费去医学院旁听……靠这种自学,六年后你拿到了正式大学文凭,随即你进入西城医院……在那里,你以自己的真才实学,以你手里熟练的手术刀,在短短的五六年里,成为西城医院第一块牌子,也在广海市享有崇高的声望……



……



心理医生:你成功了,但你还有不满足,那是……



陆卫方:是的,我不满足。按说在我手术刀下救活的病人越来越多,找到我开刀和进行器官移植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是正因为这样,死在我手术台上,或者死在我照顾的病房里的病人也越来越多——不是我技术不精,而是缺少移植到他们身上去的器官……



心理医生:我知道,我理解,作为心理医生,我和你有类似的感受,我眼看到整个社会都在变态和堕落,可是没有人找我进行心理治疗——唉,怎么又扯到我了?不说我,继续说你吧。你看到那些等着器官移植的病人一个个死去,你心如刀绞,对不对?这些人不但有钱,而且很有地位,有些还成为你很好的朋友……



陆卫方:一点没错,我心如刀绞,而那些等着器官移植的病人由于在医院等待时间够久,都成了我的好朋友。他们中有优秀的教师,有著名的科学家,还有年轻的企业家,甚至还有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美少女——不过,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救人……



心理医生:放心,我百分之两百地理解你,而且正因为这样,我尊重你!唉,看到这些人一个个带着残缺不全的器官离开人世,作为一个拯救人类的白衣天使,你痛苦,你……



陆卫方:我痛苦,我甚至想把自己的器官摘下来给他们装上……



心理医生:不,你是和他们一点不差的甚至更加优秀的人,你比他们更加宝贵,对人类更加有用,你是白衣天使,你怎么会生出要把自己的器官捐献给他们的糊涂念头?就是该捐献,那么这个世界上不是有太多不值得活下去的渣滓?他们空有一副好身体和健康器官,既无思想也无理想,简直是行尸走肉——设身处地为你想一想,只要是稍微有良心的人都不可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于是你行动了——对不对,陆医生?!



陆卫方:是的,是的……



心理医生:只要想想那些农村来的农民工,就让人气馁,他们素质低,肮脏,一有机会就犯罪,正是因为他们,才把我们整个民族的素质拖下去了,使得我们国家至今无法进入先进民族的行列。而这些农民也不听国家的号召,不搞计划生育,拼命生,生下来又不养活,中学一毕业,就背着他们的全部家当——一个被卷——背井离乡来到城市,把我们的城市弄得乱七八糟……



陆卫方:……



心理医生:再看看充斥着这个城市各个角落的妓女们……她们一身是病,不但在身体上感染我们城市男人,就是在灵魂上也迟早要污染我们整个城市,甚至整个民族,她们活着,有什么益处!可是她们却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然而,你负责的那些病人——那些优秀的城市人、那些优秀的民族精英,却无可奈何地在等待器官中慢慢无奈地死去……



陆卫方:是的,只要提起妓女我就气愤,她们还传播性病——真是该死!



心理医生:所以,当警察说你以前也经常嫖妓时,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仅仅是嫖妓,你是一个拯救人类的白衣天使,你嫖妓是为了查看这些妓女的性病发展到什么程度,你还在和她们性交时取得他们的血液和DNA样本,然后找机会使得她们彻底解脱,而她们的解脱却可以救治好几个躺在医院里的优秀的城市人!



陆卫方:啊……你……



心理医生:陆医生,我尊重您,您别哭……您是我崇拜的偶像,您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只要知道您为什么杀掉这些妓女和盲流的人,没有人不会不理解您,我敢说,他们会像我一样,把您视为英雄!



陆卫方:你——你真这样认为,你……



心理医生:当然,他们让我来心理分析您,我一口答应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崇拜您!我要借这个机会来见您,您开创的伟大事业对人类的生存具有极大的贡献……来,你喝点我专门为你泡的清嗓子的通大海,我专门带进来给你喝的……



陆卫方:谢谢你,你理解我,谢谢你……



……



心理医生:不过,有一点我不是太明白,您杀的不全是妓女。杀妓女比较容易,给几个钱,就可以和她们上床,在床上,你不但亲自检查她们是否有性病,而且还咬破他们耳朵取出血样……可是您杀的人中也有年轻的小伙子,不那么容易吧?我知道您有办法,但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陆卫方:有时我确实找不到妓女,或者发现她们一个个奇丑无比,身体都变形了,下体都腐烂了,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只好找年轻力壮的农民工,假装让他们到我家帮忙,我义务为他们验血,然后送他们下楼,到了黑街道再下手,你知道,他们比妓女好不了多少……



心理医生:我理解,而且,您杀人是为了救人,杀一些垃圾般的生命去拯救一些高尚的生命,何乐而不为?



陆卫方:谢谢你的理解,可能有一件事你还不清楚,我每杀一个人,拯救的却不止一两个病人,我把死者的有用器官都充分利用了,甚至连死者的眼角膜都安排好了接受移植者,最多的一次,我杀了一个人换回了三个人的生命——肾脏、肝脏等移植给不同的垂危病人,而且让一个女孩子重见光明,给一个全身烧伤达百分之九十的孩子换了张崭新的人皮……有的人应该活着,有的人则死了更有价值,你知道,那些妓女活着只能害人,一文不值,可是死了可值钱了,你算算:肝脏四万元,眼角膜三万,肾脏三万八千元……可惜,我还无法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否则就可以救更多的人了……



心理医生:我的英雄,您真了不起,这样说,您可能救过不下六个垂危患者吧,让我算算,杀一个人平均可以救助两位,什么?不止?平均救助两个半生命——那么——您还记得自己总共杀死了几个吗?我想知道您无私地救助过多少优秀的患者……



陆卫方:让我想想,我下过很多次手,但前面几次都失手了,还有一次没有拿捏准部位,当场要了人家的命,后来在做手术时,我仔细揣摩如何才能成功,之后,成功杀死的有五六个吧。



心理医生:了不起!手术刀在您手里比小李飞刀的飞刀还要犀利,您能够做到杀而不死,让受伤者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成功死在手术台上,方便移植手术,了不起呀。



陆卫方:这也只有我能够做到,我是怀着治病救人的爱心才做到这一点的,我也是有压力的呀……,这次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我也不怕,我是英雄我怕谁,只可惜,我的手艺要失传了,我不会死的,就是死了,我也要回来完成我的未竟的事业……



……





看这段对话,我感到浑身刺痛,仿佛有手术刀伸进了我的内脏。



我看得很慢,看完后,我合上档案,揉了揉眼睛,沉默了半晌。



“罪犯在心理分析师的循循善诱下坦白了犯罪经过,在我们录音指证下,他没有狡辩,供认不讳,而且在坦白书上签了字。此案经过法院严格审核,判处罪犯死刑,十五天后经过省法院核实,执行判决。”黎海突然停下来,看着我。“杨子,你心神不定,在想什么?”



我抬起头,把档案递还给黎海。我得承认,那份心理医生和陆卫方的对话让我极度迷茫,我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我只好压下自己的疑惑和不安。如果我当时继续思索下去的话,也许后来就不会走那么多弯路,“幽灵谋杀案”就能够尽快告破了。



我说:“事情结束了,不是吗?”



黎海一听,顿时萎靡下来,立即回复到他刚刚进来时的样子。



“是的,结束了,我也以为结束了,直到上个星期……”



说着,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刑警大队队长脸上出活见了鬼的表情,让我觉得有点可笑。



“两个星期前一个深夜,110接到报警,说在一个叫‘夜来香’的夜总会旁边的小巷发生谋杀案,警察和救护车几乎同时到达,受伤的是夜总会的小姐,送到医院后进行急救,六个小时后不治身亡,伤口是一锋利小刀刺穿肺部,死者生前有性行为,而且是性病患者……五天后,在西城区医院附近,一个三陪女受到袭击,女子受伤逃脱,但受到刺激,这位三陪女说凶手从后面袭击自己,袭击的时候嘴里还喊着‘我不能死,我还没有完成任务呀——’”



我“啊”了一声,赶紧闭上嘴。



黎海心有余悸地继续讲述:“这句话,正是凶手陆卫方的口气。两起案子都引起了我们的密切关注,可是我们毫无头绪……就在前天晚上,又发生了两个星期来的第三起谋杀:一个匿名电话到110,说在西城区一个叫‘新时代’的小酒店的十三号房间里发生了谋杀案。警察赶到时,发现受害者平静地躺在床上,失去了知觉。送到医院进行抢救,受伤部位为后脑,一个长长的棺材钉从后脑钉进这个妓女的大脑,到医院后证实已经脑死亡,但身体各个器官运转正常,心跳是在医院决定拔掉人工呼吸管子后才停止的……”



黎海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深怕我打断他似的。



“又是棺材钉?脑死亡?”我平静地盯住他的眼睛问,“脑死亡可是器官移植的最佳机会,医院做了器官移植吗?”



“没有,我们公安如临大敌,谁还敢移植器官?”黎海结结巴巴地说,嘴巴都有些发白。



“老同学,我看不出有什么可怕的,你不至于这么紧张吧?”我问。



黎海嘴唇动了几下,说:“两个星期三起谋杀,两个受害者,还不严重?按照这个速度谋杀下去,如果三个星期内无法破案,我还能呆在这个职位上吗?”



我笑笑说:“你是怕官职不保?”



黎海有些生气地说:“我是那种人吗?你听我讲完,这几起案子一看就知道是上次陆卫方案子的模仿,但模仿得几乎一模一样,让我们惊恐不已。——就在今天上午,鉴证科传出更加让人不安的消息,原来在第三起谋杀案现场,我们收集指纹时发现在一个玻璃杯子上,有几个指纹。本来中国没有指纹库,我们也是随便对照了一下,结果,你知道,那指纹竟然是陆卫方的。逮捕陆卫方时,我们采集了他的指纹,没想到,他死后六个月,又…出现在犯罪现场。”



他声音紧张,不得不停下来,用一口大大的啤酒镇静自己。



过了一会,他又说:“上次的连环杀人取器官案一直很保密,就连你也不清楚,可是这次凶手再次出现,让我们一看就发现不对劲,不要说中国没有出现过模仿犯罪,就是西方,也没有能够把犯罪模仿得如此逼真的,而且…就在这个时候,竟然在案发现场出现了死了六个月的凶手的指纹——真是匪夷所思——我们参与破案的刑警都有想打退堂鼓的了,有些迷信刑警甚至公开说这是那个六个月前被处死的陆卫方的鬼魂复活了……”



“这种鬼话你也信?”我口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忍不住打了冷颤。



“我当然不相信复活和鬼魂,可是那杯子上的指纹怎么解释,而且还出现了怪事……很多人说得振振有词,给我们办案造成了困扰,在我们的心里产生了阴影。他们说什么有两种死刑犯的鬼魂容易复活,一种是受到冤枉的,一种是自认为自己死得不甘,死时还有未竟之事业的……”



“我问一个问题,”我突然打断他,“是否有可能你们确实抓错了人?这次犯案的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黎海一听浑身哆嗦了一下,连忙否认:“绝对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再说,就算抓错了,那个指纹又如何解释……”



“可不可能要让事实说话,”我冷静地说,“其实,只要经过专家比较这次受害者和上次受害者的伤口情况,就可以判断出来了,如果使用类似的凶器,因为每个人力道、姿势和身体习惯的不同,留下的伤口都是各有其特点的,有经验的专家不难看出区别的,这样就算有人伪造指纹,也能够澄清凶手并非同一人。”



“我当然想到了,”黎海抢着说,“我让我们的法医详细作了解剖,又不放心他们的结论,同时请省里的法医一同研究,并把这几次的伤口和以前发生的连环杀人案的伤口做比较,结果…结果,他们都判断相似率达到百分之八十,这就是说,凶手很可能还是陆卫方,加上指纹,凶手……”



“法医?” 我打断他微微颤抖的声音,“这次你找法医?可是上次检查受害者的是代号‘十四刀’的李一刀院长呀,这次你怎么不找他,我想他应该更加权威……”



“我找了,”黎海眼睛里露出惊恐,“我找了……”



“他验尸后的结论也一样吗?”



“他没有验尸。”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因为他疯了……”



“啊——”我忍不住喊出声来。



“就是这个疯疯癫癫的李一刀告诉我,”黎海脸上死灰一般颜色,“他告诉我他不用验尸了,因为他说陆卫方已经复活了……”



我惊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喝了大半宿的啤酒,第二天一早我就爬了起来,而且精神抖擞。



我这人就是这样,只要有吊起我胃口的案子,我不但可以不计报酬,甚至可以不吃不喝。何况,黎海说了,只要在我全力以赴调查这个案子的期间,他可以每天给我报销一百元的“误餐费”,早餐算20元,中餐算30,晚餐则按50的标准。他说,公安办案经费紧张,“误餐费”是干警在办案中耽误了回家吃饭,公安机关对在外面吃饭的干警们的伙食补助。100元“误餐费”也是他这个大局长可以批给我的最高标准。



干起活我就会废寝忘食的,我估摸,只要到小食店开几张发票报销就可以了,至于我,早上馒头中午一碗面晚上一个牛腩饭就可以让我浑身上下各个零部件运转正常了,加起来不用50元。另外50元可以作为车马费。我想我一定要跑很多地方的。



先从哪里开始呢?



就从我最感兴趣的开始吧。我最感兴趣的不是谋杀案本身,也不是尸体——我对尸体怀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我甚至不想马上接触前后两起连环谋杀案的档案,那些血淋淋的尸体不但倒我胃口,而且可能让我无法理智思考问题。。



昨天晚上最让我吃惊也最让我放不下的就是代号“十四刀”的李一刀院长。昨天黎海在说到他时脸上的表情简直有点恐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想,就从市一医院原院长李一刀开始调查。李一刀是六个月前连环谋杀案的破案功臣,但听说之后不久精神出了问题,失去了院长职务。这次连环谋杀案再起时,这位站在科学最前线的外科专家却告诉黎海,死者复活了——这还不够跷蹊吗?



所以,当我前往市一医院时,对李一刀的兴趣远远超过了我对连环谋杀案本身。



市一医院前身是广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改革开放前,广海市全市只有六家医院的时候,第一人民医院的规模比另外五家加起来还要大。改革开放后,特别是近些年,各种医院都纷纷建起,广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重要性有所减,但仍然是当之无愧的最大医院,医生素质和医学设备在广海市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医院在新装修时把医院的名字给改了,现在医院门口的几个血红大字是:广海市第一医院。“人民”两个字没有了。据说,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



我来到医院传达室旁边的保卫科,两位干事接待了我。我说我来找院长李一刀。两位保卫科干事互相看了看,我怕他们没有听清楚,加了一句:“就是以前的院长,绰号‘十四刀’的。”



黎海告诉我,知道李一刀绰号的远比知道他名字的人多。果然,两位干事这次闹明白了。



“哦,原来你找‘十六刀’,早说不就得了?”



“什么?‘十六刀’?他不是‘十四刀’吗?”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保卫科干事笑了笑:“你不知道呀,‘十四刀’是半年前的外号了,他又成功做了两个心脏移植手术,这不,早改成‘十六刀’了……”



原来是这样,这人的绰号是得之于他成功移植心脏的数量随时变更的。



“我到哪里可以找到‘十六刀’?”我问。



“嗯,跟我来,”另外一位走出门房,站到门口给我指路,“左边那栋小楼,进去后,右边有一个很大的电梯,你坐电梯下到最底层,他就在那里,那里是我们医院的太平间。”



“啊——”我惊呼出来,“他、他在太平间…我来晚了,他死了?”



“瞎说什么呀,”那位干事皮笑肉不笑地说,“他现在不当院长了,他负责太平间。不过,你见到他就知道了,他可能和死了没有两样。”



我请保卫干事陪我去太平间,他们两位一听脸色都变了,连连摇手。我只好一个人去。





电梯在一楼,是货梯。电梯旁边有一个接待柜台,但已经空空如也。我按了电梯,电梯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电梯很大,可以容纳两张担架。



电梯向下走时,我才意识到,市一医院的太平间在地下室。这难怪,市一医院位处市中心,黄金地段,这种宝贵的地方自然不能让死人和活人争。



电梯“哐当”一声停下,我感觉走了好久似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时,我心情有些紧张。



面前是一个稍大的接待柜台,没有人在那里。我发现自己置身一条长长走廊的中间。我站在柜台前,看到桌子上很整齐,但一些案卷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坐在柜台后面了。



我小声问:“有人吗?”



没有任何动静。左边走廊的尽头有一盏日光灯忽明忽暗。



我提高了声音:“有人吗?”



这次,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长廊里回荡,走廊里的日光灯照着苍白的墙壁,我木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我惊慌地回过头,电梯的门又打开了,但电梯里空荡荡的,我头皮一阵发麻,想到恐怖电影里,那些看不见的鬼魂从空荡荡的电梯里走出来。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就在我准备跨进电梯,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左边走廊尽头有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我紧张地盯住那边……



“这里有很多人,不过能够回答你的只有我,”声音先传过来,接着一个被花白头发覆盖的脑袋伸出来,在那盏忽明忽暗的日光灯映照下很有些诡异,“你找我,还是找他们?”



“您是——李一刀先生?”我结结巴巴地说,心里已经断定走廊尽头的老人就是我要找的“十六刀”。



“我不能出来见你,你过来吧。”他的声音很宏亮,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轻手轻脚地穿过半条走廊,走廊两边有好几个门,我都不敢朝里面看,我想那里面应该是停尸间吧。



走近他,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不便过来,他穿着胶靴,身上挂着皮兜,就像农村杀猪的人穿的那种防水防血皮兜。



他打开门,“你要进来吗?”



我说是的,他用下巴指了指门旁的一双胶靴,“换上吧。”



换上后,他把门打开,我跟着他高大的身躯进入他的工作间。



就在扫了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后悔进来了……



“年轻人,不用怕,这里比外面安全多了。”他回过头说。



我不怕,我只是觉得胸口一阵郁闷和紧张,胃里也翻江倒海般地折腾起来。这里确实是他的工作室,不过他的工作室也就是太平间。房间共有十几张铁床,其中几张上面躺着几条一丝不挂的尸体,两外两张铁床上的尸体被裹尸布盖着。那些浑身赤裸的尸体在苍白的日光灯下泛出石蜡的颜色……在左边一张单独分开来的较大的铁床上,一具男尸躺在那里,肚子被剖开,肠子翻在外面,铁床上不停滴着血水……为了不踩在血水里,我低头小心地移动步子,结果没有注意到,尸体伸在床外的手,在我衣服上拉了一下……



我慌慌张张亦步亦趋地跟着李一刀走到角落里,这里有一张桌子和两张凳子。李一刀自己先坐下,然后招呼我坐下,“年轻人,你要喝点茶吗?”



我赶紧摇头,眼睛仍然没有离开躺在不到十米的铁床上的解剖了一半的尸体,浓浓的消毒药水和血腥味让我脑袋里空空荡荡的。



“我这里很久没有活人来了……”老人喃喃地说。



我这才注意到,这位老人见到我,不但没有询问我的来历,甚至没有问我找他干什么。我想,这就对了,他一定很寂寞,就算我是误闯进来的,他也会愿意用茶来招待我。



“李院长,这里就您一个人工作?”



老人叹息了一声,“本来有好几位工作人员,自从闹鬼,都走了……”



闹鬼,我心中一紧。本来想问闹什么鬼,但看看眼前好几具苍白的尸体,以及正在滴着血水的敞开肚子的刚刚才好像拽了我一把的那具尸体,我压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老人,除了不整洁的胡子和花白凌乱的头发,眼前的李一刀和黎海给我描述的形象相差不是太远。只是,我发现,老人的眼神很凌乱,远远没有黎海当初告诉我的那种好像能把他刺痛的手术刀似的目光。



“您正在工作,李院长?”我小声问。



“哎,工作不完的,”李一刀叹了口气,眼光转向手术台上的尸体,“那个尸体的家属要举行瞻仰遗体的追悼会,所以要求我们把尸体处理好。这不,我正在帮他把那些很快就会腐烂的内脏掏出来——哈,开棺追悼会,年轻人,你知道打开棺材让亲人朋友瞻仰遗容的追悼会的来历吗?我告诉你,以前医学不发达,经常发生人还没死就被活埋了,所以,打开棺材让大家都看看死者,也是让大家能够来确定一下,人确实死了……”



他突然停下来:“你找我有事吗?年轻人。”



我说明来意,在我说的过程中,我注意到李一刀脸上的表情变化无常,更加奇怪的是,有好几次,我注意到,他那本来散乱无神的目光突然射出手术刀般锋利的精光。



讲完后,我加重语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李院长,您能确定当初您的结论没有错吗?您认为他们抓对人了吗?”



“年轻人,公安局的黎海告诉你什么了,不错,无论从推理,还是我从科学得到的证据,以及最后罪犯的坦白,你都没有理由怀疑当初抓错了人,杀错了人。”



“我知道,可是……”我心有不甘地说。



“可是这次又出现了相同的犯罪,而且上次的凶手的指纹出现在犯罪现场,对不对?”李一刀突然脸色阴沉,严肃地说道:“我不是说了,陆卫方没有死,或者说,他已经复活了。”



“李院长,”我浑身打了个颤,不觉提高声音说,“李院长,我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您说出来的,什么复活……”



李一刀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向床上的那具尸体,我也只好跟了过去。



“你看,你看,年轻人,”李一刀激动地用手在尸体的胸腔和肚子里乱抓一通,一会把肠子拉起来,一会把肺部抓起来给我看,“年轻人,不要教训我!你看,这些是什么,这些是尸体,是内脏,可是他的家属告诉我,这个尸体前天还在一个宴会上大吃大喝有说有笑,他幽默的笑话至今还让与会的客人记忆犹新——送进来时,我在他的生殖器上发现粘有两个女人的阴液,可见死前他连夜风流快活——可是,你现在告诉我,眼前的这个尸体是什么东西?那个人到哪里去了,你说呀…年轻人!”



我急忙朝后退了两部,深怕李一刀会把手里的内脏突然递给我。



李一刀目光时而散乱时而射出精光,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症状。



都怪我,谁让我从一个疯子那里着手调查。



我这时就算想即刻告辞离开这个鬼地方也不是那么容易,激动的李一刀突然好像控制不住自己,滔滔不绝,大谈起眼前的尸体和灵魂之类的鬼话:“年轻人,你知道什么?人是有灵魂的,可是灵魂在哪里?躲在什么地方?哈哈,你能够感觉到吗?……你以为人死如灯熄吗?不那么简单的呀,灵魂是存在的,我迟早会找到的……”



我浑身颤抖,并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我找机会退到门口,换上自己的鞋子,掉头就走,慌忙朝电梯走去。在我进入电梯时,我瞥见那花白头发的脑袋还在走廊尽头那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摇晃,进入电梯我还听到他在那里嚷嚷:“你不是想知道陆卫方吗?告诉你,他没有死,哈哈,是我让他复活了,我让他的灵魂继续活着……”



从那里回到地面的人间,我倒真是失魂落魄了。





                            





中午吃午饭时,我找到黎海,我气呼呼地坐到他对面的凳子上。



“你必须告诉我李一刀发生了什么事!”



“呵呵,怎么啦,杨子?”



“一定有很多事,你没有告诉我,他为什么不当院长,又怎么疯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什么呀,”黎海不满地瞪着我,“你丫的什么时候问过?你在广海市也半年了,这么大的事难道没有听说过?再说,昨天我不是告诉你了,他疯了,我怎么知道你竟然要从一个疯子入手查案?”



我打断他:“可是,他好像不是全疯,而且,我认为,他和破案有一定关系,你现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



黎海停了一下,讲了发生在李一刀身上的事。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