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 : 北方的郁金香 于 2006-07-13 18:16:52
三十岁的我问自己，二十岁时，爱情来过吗？
很怀念大学时用纸和笔写信的时候，总觉得实实在在用自己的笔迹写在纸上的东西才更实称。可是那时候写的那么多字迹细密的厚厚的信里，却从没有一次提到过关于“爱情”。 难道是因为，二十岁时，爱情真的没有来过吗？
那时候，很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理智成熟，踌躇满志地告诉自己：明知道没有结局的事情，就不要让它开始。 根据这个逻辑，“明知没有结局的事情”， 在我的心里， 就从没有被放到爱情的范畴里去考虑过。因为爱情，像所有其他的事情一样，应该具有可行性。不是没有听过这句话：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只是盲目自大地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逻辑严密的人，不屑于用那种方式去思考问题。
是的，做任何事都是需要理由的，心里这样想，在二十岁的时候。
已经七年没有和他有过任何联系了。今年回国前，想办法找来了他的ｅｍａｉｌ，说希望这次回国能见到他。心里想，我们已经各自有了家有了孩子多年了，见个面，吃顿饭，平平静静地聊聊天，应该会感觉不错吧。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在我心里精心守护了多年的一扇门突然敞开，那个曾经被紧紧关在门外的叫做爱情的东西，像潮水一样迎面而来，我感到自己睁不开眼睛，甚至不能呼吸。
初二认识他的时候，他个子不高，瘦瘦的，精灵古怪，调皮捣蛋，学习成绩不是很好，但我，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心里却对他有着很特殊的喜欢。我们之间发生过很多现在看来稀里糊涂的小故事， 没有任何道理逻辑可言，但那一幕一幕的场景，就像水晶球里映出来的影像，总是在晶莹剔透的背景里，清澈生动地闪现。那是一段，“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的日子。这期间曾经阴差阳错的发生了一件事，我从班主任老师的口中得知，“他说他喜欢你”。虽然表面上向老师保证，再不想这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心里还是满溢着一种略带慌乱的喜悦。这件事之后，我们的座位被调开了，离得很远，但每当我看他的时候，碰到的总是他注视着我的目光。上初三后，我们没有说过多少话，但他的暖暖的目光，陪伴我度过了那忙碌而平静的一年。那时的我，只要能看到他，就觉得心里踏实，愉快。我们认识十八年，真正近距离相处的日子只有这短短的两年。
高中和大学的假期，他经常与其他男生结伴来我家玩。大家一起说笑的时候，他经常会长时间地直视着我的眼睛。我那时不知如何回应，眼神总是闪来闪去，看着别处，即使在我说话的对象就是他的时候。我并不是不能领会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只是我坚定地认为，我们将来要走的路很不同，我们没有未来，所以我们不可以有开始。我们也经常通信，寄贺卡， 但谁也不曾提过哪怕一个关于“爱”的字眼。
他对我的托福，ＧＲＥ考试没有兴趣。而我对他在人群里，工作中，长袖善舞，游刃有余的本领望尘莫及。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大三的暑假，从朋友处听说他有了女朋友，也是我们的中学同学，是 我知道的名字。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对自己说，该谈朋友了，没什么稀奇的。但晚上我一个人回到房间里，还是哭了很久。至于为什么哭，我给不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心里从来不承认我们之间有过爱情。不曾有过，也就谈不上失去。我只是觉得心里少了些东西，很空，可我到底丢了什么呢？我没办法给自己一个答案。这之后没有几天，初中同学聚会，他端着酒走到我跟前，脸红红的，说，咱俩喝一杯。我由衷地告诫自己，要泰然。于是我笑笑，我说少喝点。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一口气喝干了酒，转身走了。过后我觉得自己这个人很没劲，如果这一幕能重演，我一定会一口气喝他两杯，也酷酷的，也一句话不说。但这是后话了。
大四开学，回到学校， 我心里这个拧吧劲儿总也扳不过来。反复问自己，他有女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到底有什么难过的理由？我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后来为自己想了一条出路，写一封信给他，告诉他我所有的关于他的记忆和感受。我只想记录事实，我只想让自己找回原有的那种清澈的充满阳光的心情。我依然固执地认为这份感情与爱情无关。我绝口不提我那些伤心地反应，因为我认为自己的伤心根本就是错的，没有理由的，也不必让任何人知道的。我也绝口不提他的女朋友，因为我认为我和他的事，丝毫与她女朋友无关。我当时没有想他看信后会有什么反应。他有女朋友这个事实，已经足够说明我们两人之间这一点小故事，对他来说也同样与爱情无关。于是我寄出了一封很厚很厚的信，我的心里轻松了很多。
两周后收到他的回信，也很厚，头两句话是，“我上一次掉眼泪还是上初中的时候，今晚看完你这封信，我哭了。。。。。。” 信里还写了很多很多的字，但我模糊的眼睛根本无法看清楚。信的结尾说，“我心里很清楚自己爱你有多深。但每次见到你，你的眼神太闪烁不定，所以我止步了。而且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两个人，永远都走在两条相互平行的路上，我们眼中总能看到对方的身影，却永远不可能同行。”我在那一刻找到了自己伤心难过的答案，原来我也同样爱着他，原来我们之间的这种感情，就已经可以叫做爱情了。
我出国前，他请我吃饭，我们每人喝了一点啤酒，他抽了两支烟。我们第一次在谈话中提及他的太太，我的先生。我们都显得很平静，都不痛不痒的祝对方生活得好，愉快。最后，我们握手，握了很久，然后他骑上自行车离开，没有回一下头。
这次取得联系，距离上次的一别已经７年了。就在回国前的一个晚上，在ＭＳＮ上相遇。开始全说些漫无边际无关痛痒的事情。两个人打趣地说，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写了那么多年的信，那么多次见面聊天，永远只说些“漫无边际无关痛痒的”东西。然后终于聊回自己。我觉得一切已成往事，没有什么可避讳的。我告诉他那年知道他有女朋友后，我躲在房间里哭的事情。他说他一直觉得欠着我一份情，因为是他先背叛了我们的感情。我说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承诺谈何背叛。他说他毕竟是伤了我的心。我说我从来没有认为那是他的错。他说他后来对任何人的感情都没法和对我那份感情相比。我说，于我，亦然。除此之外，还说了很多。。。。。。
这次回国和他吃饭，我大口大口地喝啤酒，因为觉得喝酒比说话来得轻松。而他，则比我更大口更大口的喝着。我说你比以前胖了些，显得沉稳了。他说你比以前瘦了些，更漂亮了。我说你没有以前那个调皮劲儿了。他说你没有以前那个假小子样儿了。他把手机递给我看，屏幕上是我的照片。我的眼睛被酒精搞得有点发酸，用力地眨着，说这么傻的照片，删了吧。他说你越跑越远，回来得越来越少，见你越来越难。我觉得喉咙里有东西赌着，就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咕咚咕咚的灌。他说不知道你这么能喝，那年同学聚会，你只喝了一口。我说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不需要酒，想好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酒能有什么用。他说那你今天想好了该干什么了吗？我说想好了，今天该喝酒，因为我已经７年没有喝咱们本地的啤酒了，味道好浓。他的目光一点也没变，还是那样长时间地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一如既往地闪来闪去，然后喝酒。我说我热得透不过气来。他说我们去湖边走走吧。虽然我觉得脚底踩着棉花，但我知道自己没醉，他还是握住我的手，稳稳得扶了我一把。湖边的空气很好，月色也不错。他把我揽到怀里说，这个拥抱是我欠你的，这次一定要补给你。我听后鼻子酸了，眼睛热了，紧紧地抱着他，他的肩头湿了一片。
第二天，他给我送来一个闪存，说，里面有一百多首歌，是我这几年下载的自己喜欢的，送给你。我才想起和他聊天的时候曾提到，很久没听中国的新歌了，也不知道哪些好听。店里那么多ＣＤ，也不知道买哪个好。“里面有几首校园歌曲，挺老的了，是我想你的时候下载的。”他说。我低着头，没有抬眼看，说，谢谢你。我想起十三年前的一件事。刚进大学报到不久，我就收到了一封挂号信，很奇怪，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向任何同学告知我的通讯地址。那是一张大大的贺卡，是他寄给我的，因为我的生日快到了。那时我一个人从北方小城到上海读书，是我们同学中离家最远的一个。我听不懂上海人的离奇的鸟语，我总问自己怎么来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这张大大的贺卡让我觉得阳光明媚，心里暖和。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听着那些歌，心里，舒服。。。。。。
我是爱他的，而且很深。二十岁时，我把心里那扇门紧紧地关上，不让爱情踏进来半步，以为时间长了，她自然会不耐烦地走掉。三十岁时，我听到门口无声无息，庆幸自己赢了，可是门打开后，她依然豁然站在那里，用嘲笑的眼神看着我，无视任何人的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任何的事理，任何的理智，任何俗之又俗的人情世故，只是高傲地，笑着。
二十岁时，爱情曾经悄无声息地如期而至。而且之后的这许多年，她也从不曾离开过。在我三十岁的时候，我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