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礼拜 Patrick 打来电话,告知他和两位小孩已随法国的救难船经塞浦路斯安全到达马赛 ,目前暂住朋友家. 不出我的意料,他的妻子Cindy 决定留在贝鲁特. 做为医生,战火正在家园燃起,苦难的同胞需要她,她没有任何理由离开家园.
认识Cindy 是在医学院读专科证书的时候,我们俩是那一年学院几十名专科证书注册者中仅有的两位持外国文凭的医生,这是我们俩互相引起注意的原因. 记得面试考完的那天中午,她邀请我到咖啡馆去,我们点了咖啡和羊角包,谈了很多. 从言谈中得知,Cindy 的青少年和大学时期都是在战火中渡过. 医学院毕业后,已经在法国定居的父母一再催促她离开战火纷飞,满目疮痍的贝鲁特,来到法国南部,在这里认识了她的丈夫Patrick ,一 位法国建筑工程师.
黎巴嫩作为法国的原殖民地,正规教育采用的是法语,大学也大部分是法国创办的. 出生在虔诚的天主教家庭,从小受法国文化熏陶的Cindy ,法国对她并不陌生,她很容易在法国医院里找到一份助理住院医生的工作,基于助理住院医生不能作为在法国长期独立行医的合法资格,象许多外国医生一样 Cindy 也试图在法国注册医生这个滴水不漏的团体闯出一条合法的生路. 不幸的是,即使是毕业于法国在旧殖民地创办的医学院,这条路仍然太难太难太难...... 我认识Cindy 的时候,她很伤心地告诉我她已经参加了两次考试,第一次被通知到巴黎五大医学院考的,第二次是被送到南部的蒙特利爱医学院考的,都没能通过. 现在准备第三次,不知会被通知到哪个医学院考,这次是最后的机会,这次考不过,就被法国卫生部终身淘汰,不得再参加考试了. 我听了也觉得很心寒,那年我准备第一次考试,经常打电话和她交流准备考试应读的一些书籍,实际上该怎么准备我们俩谁都心中无数,根本就不知会被送到哪家医学院考,只是互相鼓励壮胆罢了.
凑巧的是,考试前两周,我们都被通知到东部同一家医学院参加考试,后来我们很幸运地一起进入面试阶段. 不幸的是,Cindy 在面试时被刷下了. 当我对着十几位穿着红袍的考官做希波克拉底誓言宣誓完毕的时候,坐在大厅观众席里的Cindy 哭晕了过去. 醒过来时她告诉我是同时为我高兴,也为她自己悲哀.
那以后一段时间Cindy 的情绪很消沉,我们经常见面,我鼓励她考虑改行做别的,可她实在舍不得医生这个职业. 经过了一年多的考虑,她和先生Patrick 决定带着两小孩到贝鲁特去生活. 那时战争已经停止好几年,贝鲁特正需要大量的各行各业的建设者.
在贝鲁特,Cindy 到医学院任教和在医院里行医,Patrick 在一家法国建筑公司当工程师,过着安稳的生活. 两年前我乘假期随"无国界医生" 组织前往贝鲁特时在医院跟她见面,把各诊所和药品公司赠送的五百多公斤医疗物资转给她的医院,在贝鲁特呆了三天时间,她把我在医院工作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我们甚至无瑕一起到街上看看战后贝鲁特的风姿,临分手时她很抱歉地说:这次没让你有空闲看看我的家乡贝鲁特,下次吧,等贝鲁特建设得更加美丽动人的时候,请你来渡假好了.
我们怎么会想到,在停战十二年后,贝鲁特又一次燃起硝烟. 在贝鲁特遭到轰炸的第四天,我给Cindy 电话,希望她回法国来避难,她说Patrick 和孩子已经出发,她想留下,她已经在战火中离开过一次贝鲁特,这次,许多同胞需要她,她不会在战火中离开需要她的人们.
写这文章的时候,我从渡假的瑞士回来一两天处理点事情,试图和坚持在战火中的 Cindy 取得联系,可惜电话联系已经被破坏,Patrick 也失去爱妻的音讯....上次我和她取得联系的时候,她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夜晚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警报声和轰炸声随时响起,到处是燃烧的火焰,在她周围是血肉模糊的伤员. 贝鲁特已经再度沦为人间地狱!
贝鲁特,你和你的人民到底中了什么诅咒,为什么一次次被投入战火的炼狱,在战争狂人疯狂发作的时候,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人们能为你们做什么呢?! 噢! 我们唯一能做到的是为美丽而苦难的贝鲁特祷告,为生活在战争中的无辜民众祷告,我更要祈求上帝好好照顾在战火中坚持工作的好友Cindy 大夫.
2006年7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