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躁动
泉潭是我们的必经之地,所以那些化肥厂的、造纸厂的、供销社的、医院的、东村西村的男女同学,都要从泉潭身边石块踮脚的小桥上走过。尤其晚自习后,放学路上热热闹闹,同学们结伴而行,从绿禾夹道的田垄上走来,穿过杂树纷披的树林,沿小河蜿蜒而行,又是一片整齐的小杨树林,腰以下漆着白石灰,夏天可以从树干上摸到干燥的蝉壳。这时,泉潭便闪耀在我们眼前。
泉潭的月亮、星星比天上的还有真实。无论冬夏,泉潭的水像母亲的乳汁。我们蹲在探向水面的石板上,虔诚地,恭敬地掬起一捧。最捣蛋的男生也不敢把肮脏的脑袋伸进水里。泉潭像一种信仰,悄无声息地滋养着我们的灵魂。
一出校门,我们女生照样四分五裂,走在一起的不会超过三个人。松籽带一帮男生粗门大嗓地说笑,呼喝着从我们身边驶过,内中夹着秋桐的普通话,清脆得像百灵鸟的啼叫。
“用胳膊肘拐的我。”
在那样的夜晚,不知有多少棵含羞草,悄悄打开了芳心。过了小桥,不管松籽还是秋桐,所以的男生都跑得没影了。
秋桐的普通话也迷住了我。我费劲心机才使他明白我的感情。每当我们相向而行,我就侧偏身子,让开很的一块空间,好像他是什么庞然大物或者带有什么传染病。有时我们之间隔着几个同学,我依然缩紧身子,竭力扩大我们之间的距离。但我的眼光明白地告诉他我是因他使然……他终于能默契地配合我的行动了。
我们却是清白的。我们的幽会只限于一个会意的眼神。就这个也已超出了松籽的理解。他干笑数声。
“是我坏了你们的好事吧。”
他是在体育课上抓住我们的。这已是我们的第三次“幽会”。往往是我先溜回教室,五分钟后,秋桐白净的面皮,沉静的眼神,月牙镶黄背心一一进入我的视野。他微微偏转头,乜斜我一眼──我们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吻……他移走视线,回到远离我的地方;我不需回头,只凭听力感觉他在倒腾课桌。一会儿,倒腾课桌的声音停歇了,我知道他从后门安全撤离了。
松籽是体育委员,他酷爱篮球,这两点足够把他拴在操场上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引起了他的警觉,在我们“幽会”的第三次,秋桐从后门溜走之前,他堵住了我们。他没有看我,好像我不存在似的;他也没有大声呵斥秋桐,他默默地带走了他,结束了我们的“幽会”。
松籽已不是儿时投小石子引起我注意,又塞一把红枣讨好我的松籽了。他是学校体育队的成员,每天集训两次;他代表学校参加比赛,破“三铁”记录,拿撑杆跳名次,大专院校的教练都开始注意他了;他瓮声瓮气的发音,他肌肉虬结的膀臂,他黝黑发亮的胸肌,他矫健灵活的身姿(这在篮球比赛中充分体现出来),一度使他成为女生心目中的英雄。可这位英雄却带一帮男生吹口哨,说粗话,把女生贬得像村里的娘们儿……恨得我们咬牙切齿,骂他流氓,咒他不得好死!
不知这个流氓对秋桐说了我什么,秋桐看我的眼神不复有任何情义。他似乎一下子从视野里消失了。我心里空落落的。
相应地,松籽也在改变。他畏葸地看我,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而他和那帮男生的鬼腔调,一碰到我就哑口无言。
那时我正和红柳要好,用粗鄙的话说,好得像穿一条裤子。有天晚上,红柳拉肚子,耽搁了时间,路上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了。但月光白亮亮的,我们没有什么可怕的。红柳在造纸厂门口停住脚,左右地顾盼。
“今天不太对劲,心里老发虚。“
我笑笑:“你拉肚子,身子乏,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她向我挥手告别:“当心!”
我直看到她拐过弯,才恋恋不舍地挪动脚步。早知道她拉肚子,下午应该找校医要几片药,或者,晚上到她家去──我不应该嫌麻烦,牟医生不会不给药的。牟医生是校长的老婆,面冷心热。我们怕校长可从来不怕她。相反,她是我们嘲弄的对像。牟医生说话又冷又硬,快得像爆蚕豆,无聊得像母鸡下蛋后的“咯嗒”。她有着陀螺的体型,两条小胖腿快捷地拨拉拨拉,好像乌龟扒水的样子……
我的眼前忽然雪亮雪亮,亮得如同太阳在直视我的眼睛。我辨认出手电筒的光芒,那人一定是问路的。在手电筒强烈的光照下,我镇静地等着他开口。
他用了企求的口吻。“亲你一下行吗?”
我脑子里轰地飞出一声尖叫,凄厉的,癫狂的,惨绝人寰的……心脏在胸中咚咚奔跑,那厮的手电筒滚动着追赶我,迎面又跑来一个黑影,像是要截击我……妈呀,我的双腿软成了泥,扑通摔坐在地上。那黑影停在我面前不动了,我害怕得嚎嗓子大哭。听到的却是松籽的声音。
“香米,谁欺负你了?”
我一怔,眼泪又涌流出来,但这已是委屈的泪水。那一霎,他显得那么亲切,恍若回到两小无猜的情境,而我们出来没有长大。真想扑进他怀里向他倾诉,我怎么碰到流氓,怎么害怕……
他奇怪地没有吭声,踯躅了许久,才用变了形的嗓音问我:“他亲你了吗?”
我摇头:“他要亲我,我没让。”
他长舒口气。好像刚才掮着重物,现在才放下。“那就好。”
我等他拉我起来,他却迟疑着不动手。我生气地说:“拉我一把!”
这是我的失策,可我怎么会知道他手上带电呢?等到我从头到脚贯串了他的电流,我就不再属于自己了。
在这以前,我压根儿没动过他的脑筋。从小一起长大,他熟悉得像我的拾根手指。不管怎样,那是我的手指,我何需多费心思呢?我爱的是化肥厂、县医院、供销社、造纸厂的职工子弟,他们吃国库粮,天生比我们高贵。但采取行动的却是松籽,他明白地告诉他们:
“陈香米是我的!”
我开始还挣扎,可我怎么能挣出松籽的铁腕?碰到流氓的事对我刺激很大,我变得胆小了,我需要松籽的保护,我不知不觉糊里糊涂地掉进他的情网。
松籽有了我就改变了辱骂女生的习惯。并不是说他像秋桐那样彬彬有礼了,而是他压根儿对女生熟视无睹了。真正扭转人们的看法,把自己的威信提高到顶点的,还是那次发生在体育课的事件。那堂体育课体育老师病了,他召集我们煞有其事地说:
“体育老师让我代课到河湾游泳。”
没有人不相信他,大热天还有比下河更快活的吗?男生嗷嗷乱叫,像撒欢的牛犊;女生也两眼放光,刚才还担心上不成体育课,又要窝在闷热的教室里用功。这下可好啦,体育老师再病几场才好呢!
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咭咭呱呱说笑着向小河而去。一看到那片杂树纷披的树林,松籽先沉不住气了,他发一声狮吼:
“哈密尔,冲呵……”
“冲呵……冲呵……”
男生像饥饿的豺狼虎豹,呼喊着饥不择食地消失在河湾深处……我们女生也呼出芬芳的气息,在花草丛中蝴蝶似的翩跹,不时发出惊喜的叫声:“呵,太美了!”人人手里攥着一大把粉红的、茄紫的、娇黄的,说不出名姓的野花。一会儿,当我们挽起裤腿,甩掉塑料凉鞋,走进沁凉的小河时,人人脖子里挂着花环,头上戴着花冠,活脱脱一株株有腿的花树。我们趟水而行,时时有小鱼碰到腿脚,或者撞德惊慌失措,或者剥啄得我们心头发痒……
小河里鱼多,虾多,蟹多。用小手绢就能兜住几条小虾小鱼。把玩片刻,又把它们放了。有趣的是抓的过程,而不是伤害它们。用根小树枝,把石缝里的小蟹逗出来,捏住它的壳子,看它滑稽地在空中扒拉手脚……
卜婕养过蟹。她给我讲,这样把大大小小的蟹养在鱼缸里,养到最后,只剩下最大的一只了……开始以为小蟹们跑了,藏在屋了哪个角落变蝎子了,很恐怖……后来想,鱼缸的壁光滑,根本就爬不出来,何以单剩下孔武有力的大蟹呢?这才怀疑大蟹吞吃了小蟹……愤怒地把它拖出来,扔到硬邦邦的水泥地面上。它吐着泡沫,横行着要逃跑……,她以为小蟹都让它关在蟹盖下面了,就使劲揭开了它的壳子。然而,里面只有白花花的蟹肉。就这样,她连这只大蟹也失去了……看着被屠宰的大蟹,脊梁缝里飕飕地冒寒气,不定哪一天,它要变成蝎子蛰死她!讲到这里,她声音发颤,好像那只复活的大蟹正蹲在哪个黑暗的角落阴险地窥探她……
讲到这里,她声音发颤,好像那只复活的大蟹正蹲在哪个黑暗的角落里阴险地窥探她……
我咯咯直笑。我说,我们出来不养蟹,那根本没必要,小河会帮我们把蟹子养大的。我说,我们只抓大蟹,放一把盐,煮起来很好吃。我说,按她的逻辑,我吃了那么多大蟹,早被蟹精们蛰死了。
她笑了,眼睛化成两弯月牙儿,很可爱。她幼稚的恐惧重又博取了我的好感,她是我的桃园三姐妹呢。
回去的路上,大家像来时一样兴高采烈,排着整齐的队伍,一路蒸发着小河的水汽。谁能想得到,刚进校门口,善老师就从阴影里突兀地闪现出来──卜婕想像中的蝎子似乎变成了现实,他阴沉的脸色着实令我们发憷。
“你们干什么去了?”
大家挽起的裤腿还滴答着水,喧哗的笑语尚卡在喉咙口,全体视线唰地聚向松籽……我低头瞅着塑料凉鞋,好像犯错误的是我,心里痛苦得厉害。怎么办?怎么办?这样才能摆脱一场羞辱?我却听到松籽满不在乎的声音,懒洋洋里透出一股天真。
“我带他们上体育课去了。”
“谁让你带他们去的?”
我们满以为他会像骗我们一样骗说是体育老师的命令,心里着实为他捏把汗,他能骗过善老师吗?
他眯起眼睛,瞅瞅西南方的太阳,大咧咧地歪歪嘴,露出天真的笑容。
“河里可凉快了,大家玩得可痛快了……”
我吓得出了一身汗,他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几个记仇的女生幸灾乐祸地发出“嗤嗤”的笑声,善老师不撤掉他的体育委员才怪!
“体育老师病了,你们应该待在教室上自习课。我来了,一个人都没看到,可把我急坏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们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善老师在讲话吗?他的口气不像是责备,倒像是在请求松籽的谅解!
松籽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有我在,你还怕什么,你怕他们被狼叼走了?”
我们发出轻松的欢快的笑声。一场虚惊过去了,松籽成了名副其实的英雄。女生又开始做他的美梦了,谁被他多看了一眼,就会脸红心跳半天……而我最为得意,他是我的,他只属于我一个!
可善老师对他的友好也太蹊跷了,他不仅在他面前低首下心,像被驯服的狗,他还送汗衫给他呢。他在这种纵容下气魄越来越大,只是
在一个周末的晚上,他约我出来,他要带我到南泉镇唯一的饭馆去吃饭,他只简单地说,哥们儿请客。
哥们儿大约十几个,有的面熟,有的面生,团团地坐满一大张桌子。见到我,大家齐声地叫:“嫂子!”俨然我已做了松籽的媳妇。我臊得满脸通红,心却是蜜甜蜜甜的。
我是席间唯一的女性,很拘谨地挨坐在松籽身边。他们向我敬烟,我像是受了什么侮辱,双手乱舞,把烟打落在地上。片刻的冷场后,他捡起了烟,点燃了叼在嘴上,我们才不再成为关注的中心。他的胳膊随意搭在我身后的靠背椅上,手指尖亲昵地挠着我的背心。我窘得脸儿都红了,惟恐被人看破行藏,竭力地向前倾身子,离那几根放肆的手指越远越好。
酒斟满了,我不敢再推辞,勉强尝了一口,差点呛出眼泪。我忍着没有咳嗽。他的哥们儿早已开怀畅饮起来,只听得杯觥交错,喝!吃!他给我夹菜,我悄声说:“你别管我”,就再没人管我了。他甩掉军大衣,黧黑的脸膛泛出几丝红晕,他在和哥们儿斗酒。我看他一杯杯地往下灌,喝凉水似的,也不见他皱眉头。喝几杯,他就吧唧嘴巴吞菜吃。我真担心他回噎死。我的心全拴在他身上,他却摇晃着离开了我。这一刻我感到十分孤独,心想自己怎么回来到这种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流氓聚会。
他和一个大个子男孩吵起来。那男孩长得像头狗熊,颌下飘着几缕胡须。他站在他目前显得矮小孱弱,但他毫无畏惧地揪着“狗熊”的衣领。“狗熊”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有种的到外面打!”
他们便互相拉扯着出去了。他的哥们儿竟然没有一个拉架的。他们看上去兴致勃勃,好像很高兴消遣一场生死搏斗。我听到他们提到他的名字说:“我押松籽十块!”
这都是些什么哥们儿,我一定要他少跟他们来往。但眼下,我希望他杀了“狗熊”!
外面的激战已经开始,他出拳迅猛,拳拳击中“狗熊”笨拙的躯体,他腿脚利索,“狗熊”挨够了打击,也该滚地求饶了。可是,他如铁塔耸立在他面前,眉毛、头发丝毫不见抖动,突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攥住他的拳头……“咔嚓”,掰黄瓜一般清脆,他的一条胳膊软下来。我惊吓得叫了一声,以为他残废了,只见他龇牙咧嘴,眼泪、汗珠迸流……仗打到这里,胜负已见分晓。我刚要扑上去抢救他,却见他突然一招“恶虎掏心”,那只没有残废的左手掏向“狗熊”的下体……
他的哥们儿轰然大笑,齐声欢叫“好样儿的”,纷纷涌向胜利者松籽。没人理睬滚在地下的“狗熊”……我掩面而去。
他气喘吁吁地追上我。我满腔愤懑,那动作太下流了,他怎么能……他拖着浓黑的影子离开了我。那一刻,我们都很孤独。
后来的几天,我一个人踯躅在学校后花园的臭水湾旁,那个埋葬死婴的地方。一年的光阴倏忽而过,我们把她抛撇在这里,像躲避瘟神,若不是他使我寒心,我也不会来看她。她的坟头平展展的,趴满了枯萎的草黄,风凶猛地鞭打,太阳软绵绵。我点了香,烧了纸,虔敬又恭诚,请她保佑我的松籽考上大学,吃国库粮。
可是,他失踪了。我满怀的信心化作无底的恐惧,是否“狗熊”向他寻仇?我冒着危险到他家探视,他确确凿凿失踪了──他家像失火一般热闹,整个西村都被红眼瘸老汉折腾得一宿未眠。隔河相望的东村也鸡飞狗跳,噩梦频频。他们肯定怀疑我们村杀了松籽,或者把他卖了壮工也未可知……幸而第二天,他鼻青脸肿地被善老师领回来了。原来他因酗酒闹事被公安局拘留了一个晚上。
他这天回家休息。我坐立不安,好像多年没见他似的,又惦挂他的伤势,巴望着能看看他才好。下了晚自习,他还没有露面。我怏怏不乐地回家,想念那个碰到流氓的晚上,他像天兵神将降落到我的面前。他肯定早就开始在暗中保护我了,从我踢他那脚开始,他就爱上了我;离买包子那次半年多,他默默地爱了我多半年,若不是流氓侵犯,他可能永远也不会说出来;若不是我跌倒了,要他拉我起来,他的手碰接到我的手,那股醉心的电流传递出爱的信息,我也不会相信他的话。他爱我,他爱我什么?
他爱我,不愿在我面前失败,才用下流的手段制服“狗熊”。他因为我才下流,难道我鄙弃他就上流了?我的鄙弃又使他犯下更严重的错误,他也许因为伤心才酗酒,因为伤心才滋事,因为伤心才被打得鼻青脸肿。公安局拘留了他,他的档案有了污点,大专院校的教练还会对他感兴趣吗?
我正杂七杂八地想着,猛不丁背后袭上一个人,用胳膊夹住了我的脖子。我差点被扼得窒息,一把手掌长的刀子在我鼻子底下闪烁发亮。我惊恐地闭了眼睛:完了,碰到真流氓了。
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响在我耳旁,熟悉得令我气愤。
“香米,这一招怎么样?”
我浑身发软地倒在他怀里。他得意地耍着寒光闪闪的刀子。“这刀可以吧?”
我勉强挣出身子,退后几步。他嘿嘿冷笑。“你怕我?”
我摇摇头。“这刀哪来的?”
他美滋滋地:“没见过吧,多漂亮的刀子,有钱也买不到。善老师真不赖,这是他在新疆插队的纪念物……”
我失声道:“又是那个老奸熊!”
他激愤地说:“不许你骂他。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就他对我好!”
我倒吸一口冷气,身上开始发抖。“他对你好,他对你好就不该给你刀子害你了。”
他沉声说:“你不希望我被人打死吧?”
我望着他脸上的青乌、淤紫,心酸地哭起来。他搂住我的肩,柔声劝慰:“香米,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每个星期都能下饭馆。”
我呜咽着,“我不要,饭馆的饭吃不饱。”
他笑了,“你看,又耍小孩子脾气。”
我使劲抹了两把泪。哭死也不顶事。我说:“你要真觉得我
他沉默着,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要害。后来,他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那多没意思,我都上够了。”
我瞠目结舌,“那你能做什么?”
我想不出除了考学,农村孩子还有什么出人头地的路子。
他没有解除我的困惑,他要求吻我。他求恳的语调竟同我上次碰到的流氓异样地相似。“亲你一下行吗?”
我差点产生幻觉,以为他就是那个流氓。若不是他在温柔地抚摸我,若不是那汩汩滔滔传出的甜蜜的、激颤的电流,我会大喊大叫,把推摔到路边,哪怕他手里握有致人死命的刀子。
我在他怀里发抖,他也觳觫颤栗。他强作镇定,轻轻兜起我的下巴,使我的脸抬起,正对着他炽热燃饶的眼睛。
“香米,答应我……”
“什么?”
“让我亲你一下。”
“我怕……”
“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