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 了?”
“铐 起 来 就 铐 起 来!把 镣 加 上!情 况 回 头 再 说!”
“完 了!”龙 治 民 在 哗 啦 啦 的 镣 铐 声 中 瘫 坐 在 地上。响 彻 在 他 脑 际 的 就 是“完 了”二 字。然 后脑中一片空白。
“他们发现那个塑料袋子了?”他想,“不用说发现了。太容易发现了,就在眼皮底下呵!他们打开房门时,稍用点劲儿,左边的一扇门便会被塑料袋子 反 弹回来……引导他们去 搜 查 门 后。他们先看到的会是一只架子车轮子,把轮子一搬——塑料袋肯定是被这样发现的!”
他们发现杜长英了吗?他倒希望他们发现的是杜长英。如果先发现的是李云,==和杜家自然不会罢手。如果先发现的是杜长英——与杜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就两个吧,两个总比三个少一个。这样一想龙治民觉得他们发现的不是李云——眼皮底下的最容易被忽略——他们找到的可能就是那两 具 相 拥 而 卧 的 尸 体。
用麦 草 条 子兑换现金,这才实实在在是让龙治民后悔的一个举动。他怎么会知道出纳员是杜家的老表呢?5月24曰,就是他杀 掉杜长英的第九天,他往县城去,路过造纸厂时,他站住了。麦草条子就揣在他怀里。他曾犹豫了一下,不,犹豫好多天了,要不要把这张条子换成钱。直到5月25曰 去 县 城时,他还没有做出决定。他从造纸厂门前走过来,走出几步又站下来,摸摸怀里的纸条,又折回来。把一块八毛五分钱揉 成 纸 蛋撒到丹江 或 南秦河里吗?他才不会干这种疯 事。他在造纸厂门前转来转去,已经被门口卖凉粉的小贩注意到了,如果再不进厂,会让小贩起疑心的。近来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不论走到何地都被人注视的感觉。他走进厂里,如果出纳不在就算了,过丹江时把条子扔掉算了。可出纳偏偏在:“你咋拿别人的条子来领钱呢?”“你咋知道?”“杜长英是我老表。”他大吃一惊,想收回条子,但已经来不及了……走出造纸厂,他出了一身虚汗,庆幸自己那番谎言编得还算囫囵。
现在想来,灾难的 曰 子不在昨天——5月28曰,而在5月16曰。16曰 的前几天,他身上很难受,心慌,夜 夜 睡不好觉,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往家里叫人了。16曰那天他在西关和西关长途汽车站一带转悠了几个来回,没有遇到一个适合的猎 物,心想今天算 球 了。转回西关时遇上了杜长英。这可是熟人啊,还到他家去过呢。龙治民上前搭讪,问杜长英现在在屋里弄了点啥事。杜说看了十几口猪,也叫养 殖 专 业户 啦。龙治民冷冷的说:“这二年都成专业户了!”同时心想,熟人又咋?想起夜里的心慌劲儿,他跟上杜长英,问杜到集上买啥。杜长英说想给猪寻些豆饼,可是没寻见。龙心想,他身上装着买豆饼的钱哩!嘴里说:“现在人都吃菜油,你去哪里寻豆饼哩。”杜说就是,到了集上才想起这茬儿。龙问他还有啥事,杜说在没有啥事了,转转就回去。龙说:“转啥?转也是白转,跟我回去,帮忙把那点洋芋锄了。你知道地里的活儿我做不动,媳妇又是个瘫 瘫。”杜长英说:“你拿啥付我工钱?我可是只要现钱。”“现钱就现钱,做一天三个元,咋样?”“你有钱?”杜长英疑惑的问道。龙治民说:“咋?只兴你有钱?前天我才揽了活——给人说了一门亲。我和你一样,只收现钱哩。”杜长英向街上张望了一回,咕哝道:“得给我哥说一声哩。”
怎么?和他哥一道出来的?龙治民犹豫起来。杜长英却说:“算了,咱走。”
到了龙家屋前,杜长英不肯进去,说:“我不进去了,你看你把屋子弄成啥了,臭得跟茅子一样!”龙治民心想:你小子死 到 临 头还嫌这嫌那哩,再过几天,你会跟着一块儿臭哩。到了洋芋地,杜长英又弹嫌他:“你看你把地弄成啥了?草比洋芋秧子稠。依我说就甭锄了,绿绿的一块草地也好看,锄了草,洋芋就没有几棵了。”龙说:“锄你的,恁多废 话哩。我给你烧水去。”
那时午后的太阳正红,龙治民蹲在门前,眯眼看着养殖专业户在坡下的地里给他白干,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做财东的感觉。
夜里,他照例用那把老撅干掉杜长英,从他身上搜得买豆饼的钱和麦草条。
还有一个失误:让他们同时发现了两具尸体。如果仅杜长英一具尸体,龙治民还有回旋的余地,他可以编造个故事,说杜长英不是个东西,连他的瘫瘫女人也不放过,我不砸他砸谁?他们若问闫淑霞,那半傻的瘫女人想必也说不清楚。反正他让不少来客睡过,睡她的都是谁在她脑子里是一本糊涂帐。
可是稍后几 曰 他把收购酒瓶的小伙的尸体往杜长英身边拖的时候,还说:“来,我给你找了个伴儿。”
如果5月24曰与造纸厂出纳侯义亭的遭遇在先,他就不会再把收购酒瓶的小伙叫到家里来了。实际上那一块八毛五分钱让他心慌了好几天,花钱花别的钱而不敢花那一块八毛五分钱,好象那钱跟反动标语一样,一出手就会被人抓住。
猎杀收瓶小伙是在造纸厂遭遇的前两天,杀掉杜长英的第六天,5月22曰,那天早上他一醒就想,今天得拾掇一个。念头一生就控制不住了,好容易捱到下午4点,再也捱不住了。他离开王墹,顺公路向东走去。4点多县城的集市已散,再去城里已经无益。走到哪里是哪里。走到南秦桥南他停下来,不久一个小伙从桥北走过来,有十六七岁,肩上扛着一只尿素口袋,有一些瓶子在里边响。龙治民一眼便看出他操的营生,并知道他在城里游走了一天,已将所获卖给废品收购站,袋里的几只瓶子是回来的路上收的。龙走上前去,跟小伙子打个招呼,然后以长者的口吻数落道:“我看你娃也是个下不了苦的,才几点就收拾了摊子往回走。”小伙子憨憨一笑,说收不下嘛。龙说你只会把眼往城里瞅,就不知道去乡下转转?小伙说乡下更收不下了。他要的是啤酒瓶。龙说:“乡下人就不喝啤酒?现在乡下人也用啤酒待客哩!没有城里人喝得多就是了。城里瓶子多,收的人也多,所以你收不下,乡下瓶子少,收的人也少。你想,从过年到现在,一个村子攒的瓶子还装不满你的口袋?”一席话说得小伙两眼放光。
“今天还收不收?”龙问。
“收,有了就收嘛!”
“那好,路也不远,跟我到王墹去。前几天村里人还说咋不见收酒瓶的人来哩。”为打消小伙因他的热情而可能产生的疑惑,龙又说:“叔只是为给你帮个忙,一个瓶子我只提五厘。咋样?叔要不是力气不济,也想做这营生哩。”并且长长叹息一声。
回到王墹时,是6点多。小伙皱着眉头在龙的堂屋里喝了一碗水,便起身要去村里。龙说:“不急不急。”小伙说太阳都快下去了。这时龙不留神脱口而出:“今晚你还想回去?”
“咋?”小伙一怔,眼里闪过一丝疑惧,不由得抓紧那只尿素口袋,仿佛这个矮子叔要的是他的口袋。龙自知失言,随即咧嘴一笑,说:“这娃,叔还能把你咋?我是说这一阵人都趁凉在地里,你找谁收瓶子?要收只能在人回屋吃夜饭的时候,收毕天就黑黑的了。”看见小伙不好意思的笑笑,龙治民松了一口气。心想:最近是怎么了?说话做事没有过去沉稳了,比如杜长英就不该杀……小伙说:“那我这阵儿作啥?”龙说:“帮叔把猪圈起起吧。不让你白做,五厘的分成我不要了。”
吃过晚饭,他对小伙说:“你也做乏了,我替你去村里吆喝吆喝,让大家把瓶子送来。”小伙子是做乏了,依在灶火墙上只嗯了一声。
龙治民在村外转了一圈,进屋刚想说:“一会儿人就来……”却见小伙子已经在灶前睡着了,脚边摆着几只瓶子。
是她给寻的瓶子?他往西厢炕上看了闫淑霞一眼,冲她笑笑,算是对她的褒奖:这婆娘也知道先用几只烂瓶子稳住小伙了。但是闫淑霞突然说道:“他还是个娃哩!”把龙治民吓了一跳!他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示意她闭嘴。然后回到穿堂。小伙还在酣睡,并发出阵阵鼾声。龙治民从他脚下掂起一只瓶子,一只大个的葡萄酒瓶子。他想:还没有使过酒瓶子哩,试试看咋样。
就在瓶子落下的瞬间小伙突然睁眼,直到他被击倒,那双眼才完全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