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年代记事(26):77级的故事之二--穷吃二、三事
力刀
一九七八年的早春二月,怀揣着那带着泪痕的录取通知书,肩扛着下乡插队时用的
行李卷、搪瓷盆和铝饭盒夸进了从小梦想的医学院校门,开始了文革后第一届正式
高考录取的七七级五年大学生涯。
进了宿舍刚撂下行李收拾好床铺,已近午饭。只见穿一身四个兜军装的大班长就进
屋来了,各自通名报姓自我介绍认识后,他拿着一大摞紫红、淡黄和草绿色的饭票
单子就给每人分发并说道:咱们实行顿参证制──紫的是早餐、绿的是中餐、黄的
是晚餐,每次打饭时撕一张。这可是你这一个月的口粮,丢了可不补,自己想办法
了。说完就到其他屋去分发顿餐证了。
这时,楼道里有人吼着:开饭喽!随即响起一片叮叮当当敲饭盒打碗筷的声音。从
此,开始了那有七七级特色的顿餐制伙食──
开饭时到食堂,大家拿着各自的吃饭家伙一字长龙排队领饭。水泥台子上两个直径
一米多象洗澡盆那大的铝盆盛了两种大锅炖熬的不同荤素菜,两个大师傅每人负责
一盆,轮到跟前时您得快速溜一眼凭本能和胃口选出你认为不那么倒胃口的一样菜,
伸出你的家伙,啪!连一句话都不带的就一大铁勺连菜带汤水的倒进饭碗或饭盒里
了,“下一个!快点、快点”!那阵势跟多年后出国看美国电影片子监狱里犯人们
领饭的阵势差不多,闹不好,菜汤能溅一身。领了菜,再到下一个台子或领一碗大
米饭或是馒头。俺们那食堂的几个厨师纯属社会混混儿,还有的是本院教工家属,
跟我们新入校大学生们关系很不好,学生们和他们发生矛盾争吵时有发生。可俺们
七七级与我们后两届七八和七九级的比,显得特老实,只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吵架
时有,真打起来的罕有两三次吧。而小学弟们在这方面比俺们要有胆子和勇气多了,
大打小打不断,还曾闹得院长都惊驾出动,这是后话。
食堂外面是塑料顶棚的就餐处,十几个五米长、一尺半高的砖搭起的水泥预制板就
是大餐桌,大夥儿若不回宿舍吃的,就围着这“餐桌”半蹲着吃开──连他奶奶的
砖堆儿的坐处都没!旁边的下水道连顶盖儿都没有,到盛夏大热天的,那味道您想
象去吧。不是城市来的同学习惯蹲着在那儿吃,城市来的同学们绝大多数都端着饭
菜回宿舍吃。
最难吃的是早餐的稀饭面汤,有一阵子大概是国库备战粮倒换翻仓,食堂买了好多
红薯面,用来做早餐的稀面汤。那玩艺,农村来的和俺们插过队的基本都吃伤了,
一吃就要胃翻酸水,何况那陈年面粉本身透着股霉味儿?俺那时觉得这早餐的稀面
汤跟文革中用来刷大标语、大字报时熬的浆糊差不多,一吃起来,俺就想起张乐平
画的那旧社会的“三毛”喝人家贴告示的浆糊的故事。吃了几次,大夥儿都不愿再
吃它,有的领了喝一口就倒掉了,甚至有那捣蛋一点儿的为表示抗议,倒到预制板
餐桌上或地面上,搞得狼藉不堪。最后,因实在推销不出去,食堂也就不再做那令
人一想就倒胃口翻酸水的红薯面稀面汤了。那些面粉后来都喂了食堂养的大肥猪去
了。
另一难吃的是晚餐的菜了。基本是没有油荤腥气的。最难吃的三样是:酱油煮黄豆
芽菜,熬白萝卜和干炒洋葱。尤其后两样。若连续几天上这两个菜,嘿嘿,俺们住
的那西学生楼就满楼是那特有的,难以消除的气味了。俺是宁可多待在弥漫着熏人
眼鼻刺激性的福尔马林味道的解剖室也不愿回宿舍楼。大夥儿们也都有痛苦而深刻
的体会,楼道里时有人高声背诵伟大导师那“不须放屁”的诗词语句挑侃玩笑。同
前面抗议红薯面汤一样,拒吃或买了就倒到餐桌上,用这无声的行动抗议和表示不
满,直到食堂当局不再连续上这缺德菜为止。唉,我们这些可怜又温顺到迂腐的七
七级夥计们呐!
这温顺迂腐竟然到了说来你都无法相信的程度。发生过两次:吃蒸卤面时,在大蒸
笼里发现了钻进去被一起蒸熟了的老鼠!而菜里发现苍蝇或蟑螂,馒头带有煤油味
道等等更是常事。我们年级竟也没人闹事!而我们七八和七九级的学弟学妹们也遇
到过同样事件,除和厨师当即干仗,全体集合,敲起饭碗饭盒脸盆,大呼小叫地在
校园里游行示威抗议,在院长办公楼除静坐绝餐!闹得别说辅导员们了,连院长和
书记都赶紧跑来安抚劝说,并答应调查追究食堂负责人责任。而我们七七级竟然默
默地看着学弟学妹们为他们自己也为我们争取人权和干净就餐权,除了经过大班长
和年级长去与食堂交涉外,没人加入游行示威,更别说有谁挑头了。在这点上,我
们七七级是挺窝囊的。
那令人无胃口的酱油煮黄豆芽菜,一小份虽才半碗,实在难吃,也是基本吃不完倒
掉。直到后来,我开辟了偷电线路(具体罪行后续),和同屋的哥们得以在学习到
半夜时胃里闹饥荒顶不住时,用上了小电炉或“热得快”(那年头热卖时兴又实用
很多学生装备有的,用来烧水下一小碗或小锅面条很方便,也就是个插上电源就发
热撂到水里的电阻丝电热器)煮点挂面,把这晚餐吃不完留下的酱油煮黄豆芽菜倒
到里面,再滴几滴小麻油和醋,和着辣椒酱,吃上一碗可口顶饥的素酸辣汤面条作
为夜宵饭。时有隔壁同学路过俺那门口的闻到飘散到走廊的香味,就会惊炸呼呼地
叫起来:刀客这帮家伙们开餐馆啦!?
啊,那滋味儿可真好!
俺那时生活标准按当时规定和同屋弟兄们的阶级分析,经济上属于上中农──家庭
人均月收入超过30元刚好出头,不能享受经济补贴。俺自觉交代了阶级成分,班
委会头儿们讨论后决定,鉴于俺参加校运动队为校为年级争光,又是主动不要求组
织上照顾补贴的“好同志”,还是批给俺了每月5元的三等丙级最低补助──给俺
点零食钱。虽然那时胃口大,可女生们常常吃不完她们的份餐定额,那顿餐票也不
能退和换钱,不吃白不吃,于是,多捐给胃口大不够吃的男生们了。当然,俺也属
于要女生们支援的大肚汉了,每月常会得到些顿餐眷。那额外的5元补助,俺就用
来买奶粉和点心水果吃。说来好像那会儿俺挺腐败似的,可想想,俺那会儿正二十
出头,整天学习用功到半夜不说,还要参加校运动队训练,消耗比别人大得多,能
不吃得多嘛。
说买点心好像很腐败,其实俺也还是很知道节省的。医院大门对面那小点心杂货铺
时常会处理清扫的糕点饼干的碎渣儿,一块钱能买一大包约两斤呢。俺就定期去买
点心渣儿当夜宵和补充。假期回家还很高兴自豪地跟母亲说起这事来,可言者无意,
母亲听了心疼恨不要掉泪。于是,用猪油炸了好多小甜面果果让我带回来,晚上熬
夜饿了时吃。每次若有人来省城出差也托人给我带一大包。快三十年过去了,早已
不再馋嘴了,可总会时不时在脑海里回想起母亲亲手炸的那带着淡淡甜头的油面果
是那么好吃顶饥,在我长知识长身体的饥饿时代给予我足够的营养。
说到俺读书时代的上中农“穷吃”,不能不说还有很大程度上沾了俺爱好运动的光。
入校后,俺那点体育“才能”很快被体育教研室老师们发现,于是被选入校田径、
篮球和排球队,还担任了校排球队长。俺那医学院校穷,完全无法和一流大学如清
华、北大、复旦等财大气粗名校的运动队队员们有常年相当高额伙食补贴相比(我
小弟弟八零年入清华,参加游泳队训练,其享受的伙食补助数倍于我当年的),我
们运动队平素并无补助,直到比赛期间才有每天一块五毛的补贴。但是,当我们上
病理学大课讲到空气拴塞致死机理,用兔子做相应动物试验时,每次实验课下来,
几个班级一家伙要处死百十只兔子,这些实验动物就送到教工食堂做美味佳肴去了。
另外,上外科学讲胃溃疡和其手术操作时,用狗做模拟手术实验动物,术毕也同样
就处死送给教工食堂了。这时,我们运动队的成员可以得到照顾,享受低价买这些
肉菜补补油水。同屋的几个穷弟兄们于是也蹭了俺的光,在那缺少油星的顿餐之外
偶尔尝到红烧兔肉和狗肉的美味了。于是,弟兄们那时就盼望这些动物实验的课程
学时能长一些,再长一些,手术学内容再多一些,眼巴巴地盼望俺能时常带回来些
野味佳肴,好像有点“好学之意不再学”的味道了。就这样,从大一进校直到毕业,
我一直享受着“上中农”──后来被室友们一致定为“富农”──的伙食。
直到毕业前一年多,我们七七级的食堂才取消顿餐证制,同学们可以自己按需买菜
票和饭票,饭菜质量和花样也多了,有了选择。食堂也安置了碗橱,餐毕,,可以
把碗筷饭盒放在食堂,不必如前几年,每天书包上挂着碗兜或饭盒,走起来叮叮当
当声响了──那是七七级和七八级的一道特有的风景线。
八九年年底,我出国时,行李里装满衣服外,也还带了案板菜刀碗筷甙面杖等开伙
做饭的家伙,其中就有随我读医学院用了五年的铝饭盒。直到今天,它还在我家的
冰箱里睡着──用它装盛一些药品。每次看到它,就会回想起那穷学生背着它,每
天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
我们七七级那难忘的生活!
7/29/2006 寄自 美国 纽约 刀客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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