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民主的对话(三)
上两篇讲到民主的历史实践和理论发展,这一篇从社会系统的角度,讨论人类社会系统的内在元素和宏观平衡。
“?”是我,因为提出问题是我一个凡人最大的功能。我把自己的言语以蓝色表示。
“∑”是民主他老人家,他了解一切。我把他老人家的言语以紫色表示。
下面就是民主与我之间问答的继续。
?:上一篇结尾讲到,民主政体的目的是社会的效率与公正。对民主的采用,也要注意从体制的角度,系统的预防民主固有缺陷。 那么,应该怎样理解民主这个系统呢?
∑:问得好。不过要先纠正一个错误的概念,这里所讲的不是民主这个系统,而是人类的社会系统。
?:社会系统,也就是说国家?
∑:国家只是一种社会系统。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基本自我独立的社会系统,包括部族,部族联盟,各种形式的国家,国家同盟,以至到现在的全球社会。可以说人类社会系统的范围随着相互交流(和冲突)的空间范围的扩大,也在不断扩大。我们这里可以先以一个抽象的,理想化的自我独立的社会单元来理解社会系统的构成、平衡和发展。
?: 社会的构成,想必首先所有的个体吧。
∑:对,有了个体,社会也自然而然会按照经济政治地位的不同有了阶层,阶层内部以及跨阶层之间还会出现利益集团。社会系统就是由这些个体,阶层,和利益集团所组成的。社会系统的根本利益是发展,包括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发展问题。发展,就离不了社会稳定,就是要解决一个财富的分配问题。所以为了维持社会的稳定和发展,又需要国家机器来提供必要的保障。这个国家机器的设置状态,就是郑雪里所说的政体。
?:那我明白了,发展需要效率,稳定需要公正。这样效率和公正就成了这个社会的目标。
∑:效率和公正,正是这样而成为社会系统的目标的。同时,它们也是社会系统平衡里的两个基本元素。
?:社会系统的平衡,是否就是各方利益的平衡呢?
∑:利益平衡是社会系统基本平衡关系的一部分,即公正的部分。它不涵盖效率的部分。社会系统基本平衡要比利益平衡复杂得多,因为还有另外两个基本元素:政治权利自由和财富分配公平。社会系统宏观上的基本平衡关系,就是公正、效率、自由和公平四个基本元素间相互影响和演化平衡过程。这个平衡过程类似于化学反应系统平衡,可以用以下的平衡方程式表示:
[自由] + [公正] ↔ [效率] + [公平]
?:可以用类似化学反应系统平衡的方式来理解这个关系式吗? 也就是说自由和公正加在一起,会产生效率和分配不均。反之亦然。这个平衡关系存在平衡常数吗?
∑:你问题提得太快了,不能简单理解为自由和公正两个元素相互反应,得出效率和公平那么简单。我们还是先来考虑一下几个变量的定义,再来总结这个平衡关系的真正含义。
一是自由,需要引进参数自由离散度来衡量。如果社会系统里每个个体政治权利的自由程度都可以用(0,1)区间内正数来表示的话,比如绝对自由=1(一个独裁的皇帝可以近似为1),而绝对不自由=0(一个奴隶可以近似为0),那么:
社会系统的自由离散度 = σ {所有个体的自由度}:E{个体的自由度},即系统方差与平均值的比。它所衡量的是个体自由的分布的不平均程度。离散度越高,个人自由权利的分布越不平均。从自由度的定义可以看出,离散度的取值区间是(0,1)。0代表所有人的权利均等,是理想状态民主的形式;1代表权力分配最大不公,可以假想为两个人构成的系统,一人是奴隶,而另一人是奴隶主。
二是公正,以公正度来衡量。它所体现的是系统内每个个体对自我在财富分配中所占份额的满意程度,这种满意程度,是靠个体之间的横向比较得来的,所以可以叫做横向满意程度。不过横向比较有个距离范围,因为每个人都会把自己与合自己生活相近的一少部分去比较。否则,全世界都把自己跟比尔盖兹比的话,那肯定谁也满意不了。所以:
社会系统的公正度 = ΣN{所有个体的横向满意度}。这里个体满意度的定义区间也是(0,1),这样不会由于少数个人满意度超大,而使得系统满意度高到荒谬的程度。系统公正度的取值范围请看后面的论述。
三是效率。考虑的是系统内每个个体对系统物质和精神财富分配所带来自我满意程度,即与自己的纵向比较,今年的收入是否比往年多,生活是否比往年更好。所以,也可以说成是纵向满意度。个体纵向满意度的定义区间是(0,1),不过每个人达到1的条件不同。比如,甲骨文的总裁埃里森要想达到1,就必须成为世界首富;而很多普通白领只要一年内收入增长100%的话,就已经乐得飞上天了。这样:
社会系统的效率 = ΣN{所有个体的纵向满意度}。系统效率等同于整个社会系统财富的增长速度,或者说生产的发展速度。效率的取值范围请看后面的论述。
?:听了上面三个的定义,我试着来定义公平。即,社会财富分配中的平均程度。那么这种平均程度是否也可以类似于自由离散度一样,以方差与均值的比例来量化呢?
∑:思路是正确的,不过还有更好的方法量化公平。一方面,衡量公平的参数,其实表示的是财富分配的不平均程度,可以称为财富分配不均度。另一方面,以方差与均值的比例来量化不够恰当。自由离散度之所以用比值来量化,其一当然是因为这很直观的表达了这种离散程度。其二也是因为个体自由度再定义中是一个级量,即一个grading数值,而且个体间的自由度相加,仅是一个统计量,不具有实际的意义。然而,财富分配的度量完全不必要使用级量,而且个体间财富分配的度量相加即是社会财富总量GDP,具有实际意义。这种情况下,有更好的不平度定义公式。来看下面的分析。
假定社会系统有N个个体,把每个人按期财富分配中获得的绝对数量按从少到多排序,并给每个人定序号为1、2、3…N;第n个人财富量为w(n)。我们来做一个财富w(n) 函数图, 它应是一条单调递增的曲线。假设恰好每个人的财富分配平均,那么它就是一条水平直线,可以定义为人均产值线,即GDP per capita line。
然而实际的情况是财富分配不均,w(n)就应是一条单调递增的曲线,开始位于平均线下,然后逐渐加速升高到平均线上方来。而且其切线斜率往往也是递增的,反映了个人财富水平越高,排序相近的人之间财富差距的绝对数值越大。但是w(n)曲线无论怎样弯曲,它与横轴所加夹的面积,与人均产值线与横轴之间的面积都是相同的,即整个社会系统的GDP总值。
注意到图中的两个区域:w(n)曲线与人均产值线之间所夹的两个独立的区域。当n较小时,w(n)低于人均产值,所夹区域在人均产值线以下,称为∆-;当n较大时,w(n)高于人均产值,所夹区域在人均产值线以下,称为∆+。而且,∆- = ∆+ = ∆。所以第四个参数,不均度的定义公式应该是:
社会系统的分配不均度 = ∆ /GDP。很显然不平度的定义区间也是(0,1)。不均度为0,说明社会财富平均分配;不均度为1,说明社会财富仅被一人享有。当然这两个极端情况,只有理论意义,没有实践意义。
?:这样我们一共定义了四个参数,自由离散度和分配不均度的定义区间都是(0,1) ,而公正度和效率的定义区间是(0,N)。
∑:实际上,不可能所有的人在横向满意度上都达到1,公正度也就不可能是N。公正度的正常值,应该小于N/2。想想这是为什么?
?:横向满意度的定义区间是(0,1),这样来说满意度0.5 就表示既不过于满意,又不过于不满意,是一个介于满意与不满意间的中间态。这实际上好像是大家都平均分配了财富,谁也不多谁也不少的状态。这样系统横向满意度综合就应该是N/2。从这个状态出发,如果让分配给某人的财富多一点,相应的,必然有另外的一个人或一些人的财富分配就会减少相同的程度。也就是说,一个人的横向满意度提高一点,就相应的要减少其他人的满意度。不过获得(和损失)相同的财富量,结果增加(和减少)的满意度不同。按行为学的研究结果,损失者所减少的满意度比获得者所增加的满意度要大。满意度正负变化的不对称性,是由人们普遍的risk averse的特性决定的。除了疯子,正常人不可能risk seeking,甚至不可能risk neutral的。这样,在任何不平均状态下,系统满意度。
∑:说的很正确。对于系统效率来说,也不可能达到N。例如,正常的经济增长速度在10%以下,超过20% 就更少见,这种增长的有限性与个人无止境的欲望形成反差,所以大多数个体的纵向满意度不可能达到最大值1。从行为学的角度考虑,个体的满意度随着财富的增长而增长,但是增长的速率却是递减的。这里我们可以做一个这样的近似性理解,个人财富增长大于等于100%时,带来纵向满意度趋近于1;而在财富增长20-30%时,纵向满意度大约已经是1/2。由于GDP增长20-40%基本是不可能,在一般情况下,社会系统的纵向满意度最大值也是N/2了。做这样的人为定义,一是为了形象的理解经济增长与效率的定量关系,二是让效率与公正度取值区间基本对称。
?:总结一下,这样定义之后,[自由离散度]和 [分配不均度]取值区间都是(0,1),[公正度]和[效率]的取值区间都是(0,N/2)。那么,是否可以把社会系统的宏观平衡关系理解为:
[自由离散度] × [公正度] = k ×[效率] ×[分配不均度]
∑:这样理解基本正确。举两个例子来深化理解一下这个平衡关系。
1) 当一个社会系统处于或接近平衡状态时,突然增加自由离散度,即赋予一部分个体自由权力多于另外的一部分个体,结果是平衡右移。会使公正度降低,同时使效率和分配不均度都提高。这个例子很容易找,就是中国80年代初开始的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例子。但是政府允许一部分人先富,主观上是所有人都可以正当一部分人。但实际上,是有深厚社会关系和敢于冒险的那一部分人最先享受到这个新的自由权力,而大部分人因为各种社会和个人原因无从享受之。结果社会分配的平均主义被打破,社会效率也提高很快,不过公正度也随之降低。
2) 如果自由离散度突然降低,结果是平衡左移。这个例子可以举建国后50年代后期的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运动。将农民的个体生产权利全部上缴为公,大家的生产活动统一受公社支配,自由离散度下降。生产效率降低;分配成大锅饭,分配不均度也降低;大家横向比较后发现个体间基本平均了,所以只有公正度提高了。
?:原来如此。那么社会系统是否总是可以通过调整四个基本元素,来促进平衡向最佳方向移动。
∑:社会系统通过行政立法手段,可以直接施加影响的,其实只有自由离散度一个参数。经常情况下,分配不均度即可受自由的联动影响而变化的,也可受平衡移动影响变化;公正和效率则只能通过平衡的移动而受间接影响。
不过有一点要特别注意,就是k值只在短期条件下是常数。长期条件下,由于个体心理对自由权利认识(recognition)、对财富数量和分配的敏感度(perception)会随时间环境变化,k也就无法长期维持在一个常数。
比如,直到近代出现股份制之前,财富的所有权和经营权是统一的,拥有所有权,就拥有经营权。还有国家可以有立法、司法和行政权分离,而历史上三权都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三合一的。可以说,现代社会演化出很多过去没有为人们所认知的细分权利。权力细分,可以分配的权力数量增加(可以理解为在系统中引入新的元素),一方面直接导致自由离散度减少,另一方面使系统平衡常数漂移。
还有,人们对财富分配数量的敏感度随着时间变化,也造成k值漂移。比如,一个长期不公正的社会,如果公正度始终维持在同一低水平上不大变化,人们可能对现状随时间推移而习以为常。这样造成横向满意度普遍提高,其他三个元素不必变化,系统仍旧可以处于平衡状态,这种情况下唯一的解释,就是常数k升高了。
?:社会系统的宏观调整,就是对个体间自由程度的调整。调整的目的,当然是是系统达到更好的公正与效率的组合。有的时候效率的提高是主要的,有的时候公正的提高是主要的。认清主次,就可以正确调整自由程度,从而影响平衡关系的发展变化。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如何考虑常数的变化呢。
∑:重写一下平衡关系式,就可以很直观的看出常数变化的规律。
k = {[自由离散度] × [公正度]} / {[效率] ×[分配不均度]}
这样一来可以形象的理解为,在长期条件下,自由离散度的升高、公正度的升高、效率的降低、和分配不均度的降低,都会使得平衡常数升高。这样一来,可以看出当调整自由度以短期影响平衡向一方移动后,平衡常数k的长期变化,还会使平衡较小程度上反向移动。
?:从这个理论角度出发,应该怎样分析中国目前的情况呢?
∑:中国从1979年实施改革政策以来,是一个自由离散度不断加大的过程,就是说社会内部人员的自由权利分配越来越不平均。以往的27年,这样的调整直接的影响是提高社会系统的效率和分配不均度,同时消耗了公正度。所以中国社会所面临的长期挑战,可能逐渐由效率低下转向为社会不公。这时候,促进公正度提高的唯一调整手段,就是减小自由离散度,也就是促进自由权利的向平均分配靠近。但是注意,并非实现权力的平均化就是最佳解决方案,因为平均化必然导致效率低下,甚至效率为0的可能。
?:这是应该就是目前很多人所要求的民主化吧?
∑:民主化程度提高无疑是降低自由离散度的手段。不过我们所讲的自由离散度的提高,并非很多人所呼吁的建立西方化民主。中国社会目前的问题,是在效率为主的情况下,不断加大自由离散度,所造成的不公度的逐渐突出出来的过程。站在系统的角度,如果要迅速大幅度的纠正不公度,只能迅速大幅度的减少自由离散度,其副作用就是效率降低甚至回0。如果看到中国目前与发达国家在人均GDP上的差距,不难看出,效率仍然是中国社会必不可少的元素。所以只能以和缓的方式,在必要的、不公度最大的方面先着手赋予受到不公的个体以适当的权利,从而在维持一定效率水平的条件下,解决社会不公问题。否则,如果否定目前中国的现状,迅速建立西方式的民主制度,相当于迅速大幅度的减小自由离散度,后果就是社会发展停滞。
?:那中国未来的发展前景应该怎么看呢?
∑:在局部的,逐渐的减少自由离散度的同时,使得社会效率和分配不均的程度逐渐降低,同时公正度逐渐提高。这样,社会财富仍然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维持一定水平的增长。只不过,增长所带来的受益要逐渐偏向于社会低层成员。同时财富的较快增长,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着不公给社会带来的压力。20-30年后的中国,应该是一个人均产值接近10000美元的初等发达国家水平,不过这样的经济总量,也将与美国持平,称为世界是前两大经济实体之一。
?:总结一下,从系统角度观察社会体系,这个系统存在一个基本平衡关系,即:[自由] + [公正] ↔ [效率] + [公平]。追求效率和公正的最佳组合,是人们维护社会系统的目标。而维护的手段,就是不断直接调整[自由]这个元素。西方民主只是自由调整的一种状态,而不是唯一。中国目前的情况,是要在维护效率的基础上,逐渐提高社会系统的公正度。所以,这个调整手段应该以渐变的方式,逐渐解决改革以来所累积的自由权利社会分配的差异化。这些差异化,有些是政治因素决定的,而有些是经济因素决定的,所以经济的发展也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一部分差异化。西方民主制度对于中国现实问题是一剂副作用太大的猛药,虽然可以去除某个症状,但要冒整体瘫痪的危险。
∑: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