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寂寞的时间

我很早就喜欢手工制品,特别是那些有很多年历史的,静静陈列在博物馆的玻璃橱窗里的手工制品。有时甚至喜欢它们更胜过喜欢高高悬挂着的名家画作,如果看到真是工艺精美或极富匠心的作品,我常常会在它们面前驻足许久。

以前在芝加哥美术博物馆看到过一件很特别的银器,一半已经氧化得看不出来细节,黑漆漆的一团;另一半经过去氧化的处理,完全恢复到几千年前刚刚打好时的样子,无比精细。它的面前,没有喧嚣的人声,没有华丽的赞美。它就是那样,贮立着,美丽着。

每次看到它的时候,我的呼息都象是静止了似的。这几千年的时光,好象也静静地沉淀在那里。没有人知道是谁打造了它,解说牌上陈列的只有它的出土日期,科学能够推断的也不过是个大概的制造年代。当初做它的工匠,早已归回成尘土。我们不知道是谁做了它,是为了什么,更无从知道它出炉的那天,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它跟随了不知道多少人,终于也被掩埋,如果不是偶然被发掘,它仍然静静地沉睡在地下呢。

爱的就是这样一种沉默的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做了它?是为了什么?它出炉的那天,是个什么样的日子?这些问题就象风一样掠过,但又不会真地让我太多牵挂。

和一个来美国出差的本科同学,也是我的好友说起我心中的想法,他表示不是太理解。他说,这些作品大多出自无名的工匠,并不象大师生平还有据可查。就算知道,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事件。为什么我会对这些感兴趣,甚至胜过对那些名画作?

我一时语塞,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和我有一样的感触。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师和工匠一样,和我们每个人一样,都会离去,带着他们辉煌的成就,和很多年都不会再出现的才华。但是总还是有书,有各样的记录,可以告诉我们他们曾经经历的,曾经爱过的,曾经...总算是有些东西让我们了解他们,虽然有的是真,也有的是臆测。可是这些藉藉无名的匠人们,他们也许是为了生活所迫,也许是子承父业,他们造的东西,若非是年代久远,谁也不会在乎。但是,那有怎么样,他们和这些大师一样,也曾爱过,恨过,迷失过,或是狂喜过。虽然没有碑,没有传,他们也和那些名人一样地活过。在千年光阴之后,他们的作品被陈列在博物馆中,就象复原了匠人们在一点点打造时它们时的心情。是的,我读不懂,也没有人读懂。可是我不需要读懂,我知道他们就象我一样,会哭会笑有喜也有悲。无字,也无声,却给了我更多暇想。也正因为平凡,才让我更容易想象。它们美得亲切,让我想起金庸笔下黄药师的小徒弟打铁时叮叮铛铛的想声;也美得高贵,象干将莫邪投身铸炉时的热烈。时间在任何一个人的面前都是公平的,每个人都会离开这喧嚣,离开赞美,或是轻视。但它也让一个无名氏的作品有机会出现在大众的面前,只要,你做得足够好。

有句诗是“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也曾照古人”。只是这天上悬挂的月亮,还不如这些手工制品这样能够深深地打动我。我不是匠人,也没有太多的天赋,虽然很容易被各样虚浮的东西所诱惑,但是真是希望自己也有,哪怕一件,认真的作品。也许不够好,但是够认真。

现在流行开博客,更多的作品有机会出现在大众面前,也有更多的机会被人评论,被人赞美。当然,有的是真的,也有的是客套地恭维。这互动容易给人更多的动力,也让人迷失。而陷在其中,难免就忘记了一个匠人的本分。我们不再有耐心去打磨,去雕刻,人们关注的似乎更多是点击,跟贴,而不是作品本身。记得小的时候读过很多优美的诗词和散文,尽管经历了时间和语言的变迁,仍能深深体会到其中的美。不知道以后的孩子们,是不是也只有那些诗词可读了。匠人们打造这些器皿的时候,应该是相当寂寞的吧!

真的,时间,也只有时间,把平凡磨成美丽,把美丽归于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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