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虽然是在贫穷、落后的农村度过的,并且那些寄人篱下的日子令我日后想起就感到心酸,但记忆中,我还是能找到些快乐的好时光的。 我老家的那个小村子是倚坡坐落在个高地上的,出了村子不远,坡下就是个比足球场还大的池塘,里面长着茂密的芦苇和睡莲,村子里不知哪位酸人给起了个雅号,叫“赛西湖”。听说,赛西湖曾经蓄满了水,面积也有那时的两个大,湖里有不少的鲢鱼、鲤鱼、鲫鱼等,秋天的时候,甚至还有路过的野鸭在那里歇脚。可是,后来由于人们过度地取水以及天旱,赛西湖渐渐地在缩小,我在的时候,那个池塘几乎快干涸了,水最深处没不过大人的腰。 大堂哥是我们几个小屁孩儿的头儿,夏秋时分,他常起头带着我们弟妹下塘去戽泥鳅,这可是我们最喜爱的集体活动。我们沿着堤岸水浅的地方,先挖泥围起个水凼来,然后,我们几个用瓢、盆儿拼命往外戽水,待到差不多戽干了凼水,我们便赤脚在烂泥里轻轻地踩,觉得脚底板有东西在一拱一拱的了,我们就用个竹筐下到泥里去捞。泥鳅多的时候,我们用两手合成扇子状往前推,居然也能把泥鳅抓在手里。 戽完泥鳅,我们几个也都跟泥鳅差不了哪儿去了,除了眼珠子还能保全外,满身满脸都是泥浆。这时,我们会顺便再滚到池塘里去游个泳,所谓的游泳,实际上也就是在泥汤子里洗个澡,大堂哥会几下狗刨,他经常在我们面前抓挠两下以显摆他的老大地位。 村子里种了不少果树,我印象中,好象主要是桃树,为防止有人偷摘果子,果园的四周还种了一圈儿低矮的灌木。大堂哥贼大胆儿,常带着我们几个跟班儿的从灌木丛中爬进果园偷桃吃。大堂哥爬到树上,他摘了桃往下扔给我们,我们几个用衣服擦巴擦巴就往嘴里塞。我老家的桃很著名的,咬一口满嘴的蜜汁儿,据说当年是供奉给皇上吃的,村里种树的人也只能捡个让雹子打过的带疤的桃吃。 记得有一回,我们几个在树下正吃得满嘴蜜,就把放哨的事儿给忘脑后了,看林子的人到了跟前儿一声大呼,吓得我们几个“轰”地一下,撒腿作鸟兽散,可怜的大堂哥架在树上无处可逃,被人逮个正着。他被押回家后,自然免不了二婶儿的一顿“劈柴炖肉”,我们几个也跟着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说我们几个挨顿揍长点儿记性啊,不,桃子偷不成了,我们改偷茄子。我们小小的年纪居然知道胳膊肘子不往外拐,我们村是十生产队,大堂哥带着我们去偷邻村儿十一队的茄子。 茄子树长得并不高,为防止被人发现,我们几个在地里匍匐着前进,选好了茄子,我们便脸朝天地躺在地上吃。我们把茄子皮啃掉,只吃里面的白瓤。生茄子难吃的很,我搞不清楚为什么大哥还津津有味地吃。然而至今我同样也不明白地是,为什么我看他吃,也会去捏着鼻子像模像样地吃起来。这让我后来十几年都不能闻到茄子的味儿,更不用说再去吃了。 那时候,我常被大堂哥带着到处野,根本就没个女孩子样儿。农村的屋子都是平房,那也得有个三、四米高了,我们常常攀个梯子爬到屋顶上去掏麻雀蛋,有时也抓些刚孵出来的小麻雀玩儿,还有,干了坏事儿怕被二婶儿打骂的时候,我们也会上房躲避,看着她在院子里跳着脚骂却够不着我们,心里那个得意啊。看看,我们几个惹事儿包能淘气到什么程度?居然敢从这屋顶往那屋顶上跳。农村的民居一般是单层的,两屋之间有一米左右的距离,因为屋顶跟屋顶有个高度差,我们就是利用这个落差来飞跃的。现在想起来我会感到后怕,万一要是跳不好摔下来,不死也得落身残哦。 秋天的时候,二叔会带着我们去田里抓野鼠。此时的野鼠已经储存了足够的能量准备过冬,他们个儿顶个儿地胖硕肥大,动作很迟缓,这正是捕捉他们的大好时机,而且,秋冬时分的野鼠,出洞后爱走老路,不喜欢瞎逛,要抓它们其实也不难,只要找准了野鼠出没的老路,沿着它们的活动路径下套就可以了。我们白天在田里、草丛里放好了捕鼠笼子,第二天一早趁着天还蒙蒙亮,我们便满怀希望地跟着二叔下地收野鼠去了,好得时候一次可以捉到三、四只野鼠呢。 非常怀念我们几个围坐在奶奶的身边吃烤野鼠的情形。二叔将捕来的田鼠摔死,用湿湿的黄泥把它们给包起来,垛成个长方形的泥坨坨后,再拿它们到火上去烧。烧好后,我们把那一坨坨裹着野鼠的干泥团往地上猛地一摔,往下剥离泥巴时,野鼠的皮也会跟着一起被剥下来。奶奶坐在中央,她把黄灿灿的鼠肉一点点地撕下来塞我们嘴里,那肉可真香啊,让人回味无穷。 我们小孩子们最开心、最盼望的事情,是两、三个月一遇的看电影。那时,镇里有个流动放映组,轮流到各个村子里去放电影,轮到我们村时,村里的大喇叭要广播好多遍。我们几个堂兄妹们,早早地吃过晚饭,太阳还没下山时,就拎着个马扎儿到村里的大戏台前占位置去了。天黑透了以后,放映队一般先放新闻简报和科技知识的短片,随后会再放一场故事片或样板戏。 小孩子晚上易困,能坚持到电影放映完的就很不容易了。放电影前,我们几个会开心地说笑打闹个没完没了,而电影结束后,一个个又会耷拉着头连站都不想站起来,只想找个地方躺下就睡。每次散场后,我都在奶奶的耐心催促下,低着头,一手拉着奶奶,一手拎着个马扎儿,晃晃悠悠地摸黑往家走,到家后,我便一头栽倒炕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那时的精神食粮就这么匮乏,露天看场电影就算是终极的享受了。 对于在农村时候的故事,至今仍能让我引以为自豪的便是去给奶奶捡钱了。我已经不清楚当时是怎样知道的了,唯一还有印象的是奶奶当时好象在对我说着什么,而我看着奶奶的脸庞,懵懵懂懂地好象逐渐明白了钱对奶奶是重要的东西。我当时对奶奶说:“奶奶,你不要着急,俺明天开始给你捡钱去” “傻丫头,咱们这这么穷,连根玉米杆家家都象宝贝似的,谁家有钱会让你捡了去?”奶奶笑呵呵地对我讲完,就继续纺她的线了。 奶奶的不当真并没有让我失望,相反,我把自己的话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并不是我想对奶奶证明什么,而是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来报答我的奶奶,我已经很清楚,奶奶确实需要钱,虽然我并不明白而且也没兴趣知道钱除了看上去好玩,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自第二天开始,我放弃了所有喜欢做的事,真的开始认认真真地为奶奶捡起钱来了。我不论走到哪儿都低着头,仔细搜寻目光所及的每一块土地。奶奶拉着我的手上街的时候,更是我找钱的好机会。一路上我的头都低得很低,身子好像坠在了奶奶的一只手上。我不记得我每天都要花多少时间在地面上,只是很清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那是我心里唯一惦记着的事,我每天都在地上找啊找。 那便是一个孩子的执著,她一旦认准一样事,会做起来比任何人都认真而且细致,当然,在外人看来可能也会更加愚蠢。然而神奇的是,我居然真的能捡到钱。虽然不多,每次都是一分、两分的,极少时候能找到五分的硬币。可那确实都是钱啊。 我不能说每天都会捡到硬币。但隔一两天,或者几天我都总会有一些收获。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我第一次捡到钱时奶奶那一脸的惊讶,她说:“呀,你真的能捡到钱啊,这都是谁丢的,你从哪儿捡的?” 而我每次则会高高兴兴地领着她到我捡到钱的地方指给她看。那些地方有大街,有小巷,有路边的草丛,有田垅头,甚至有时在地里我也找到过钱。值得一提的是,在那样的一个穷地方,决不是遍地都能捡到钱的。我每捡到的一分钱,都是我天天出去找,找过了无数个地方以后的一点点收获和幸运。而我所有的辛苦,都会在奶奶惊喜的笑容里化得无影无踪。我记得我一共大概花了近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去捡钱,一共捡了大概两角多。 如果不是得了那场几乎送命的大脑炎,我还是会一直找下去的。 我想确实很多人不相信奇迹,因此难有人会相信一个孩子能在那么穷的地方给奶奶捡到钱。然而那确实让童年天真的我做到了。应当一提的是,孩子对外界很有限的认知和简单的头脑决不是他们天真单纯的唯一体现。更多的,而且更重要的便是他们做事时那种心无旁婺的执著,纯白如雪的愿望。 看似简单而直白的努力因其少有人看重才会不被人注意,同样的原因,人们更会忽视这样做事的人投入到努力中的精力与时间。我想这就是在别人眼里,一个这样的人的成绩会成为奇迹的一个原因吧。 那钱很可能是上帝见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那样执著地去做一件事而给我的一点点祝福,每隔一、两天,或者几天都悄悄地给我一点点,而每一点都会让我欢欣雀跃地蹦跳半天。不幸的是,这样的一点点祝福最后还是让撒旦发现了,他用一场重病让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 上帖时间:周一、三、五,敬请关注。 二宝娘文集 林默山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