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的三年(6)

弗兰克的课还好过些。他以前教过几个中国人较多的班级,学会了一些中国话,象“明白吗?”“马马虎虎”之类。有一天他一进门。有人招呼“salut”(法语“你好”的意思),就很不高兴的翻了翻白眼儿,说,我知道,“salut”的发音在中国话中是“傻驴
”。全班哄笑。然后他又说,我还知道“bonjour”(法语“今天好”的意思)的发音在中国话中是“笨猪”。全班又哄笑。再后来他就带点儿卖弄了。他说,又比如,我的名字是“有钱人”的意思。大家就有些搞不懂,还是博士聪明,恍然大悟道,他是说他的名字是“富仔”呀。

弗兰克的课虽然有些似猪如驴,有时他倒也有自己的真知灼见。当讲到"binary tree"时,弗兰克说他听说中国人喜欢把树栽在小花盆里让它长得奇形怪状。他就不明白,后院那么大,为什么不把树栽在后院让它自由自在的长。大树多好看哇,大树多漂亮哇,小树有什么意思。然后他说,奇怪的中国人,如果是他,他就打碎那小花盆,让树自由自在的长。----子芳听了就想起龚自珍的>。一个鬼佬居然与咱们龚自珍龚大人有异曲同工之处,看来“笨猪”,“傻驴”也有聪明之处。

VB主要是用计算机语言通过界面来编程。一般的程序往往是先画界面,然后激活程序。子芳色彩和构图的感觉都不错。可一到数理思维就有拗不过弯儿来。思想凝在一个焦点上,又没有解决的方法,时间长了,很是郁闷。

转眼间时至深秋。公园里的枫树姹紫嫣红,一树淡黄,一树鹅黄,勾得子芳心里痒痒的。就想起在大学里这时正是赏秋季节,三五成群,长衣短履的走在山上,涉水而过时惊起一群鸟儿啾鸣。又想起在二龙山水库坐在篝火边儿上讲笑话的时候,开怀大笑直笑得流出眼泪。那时真年轻呵。摸摸鬓角,已有几丝白发。不知是加拿大的水不好,还是读这个见鬼的计算机读的。出国的意义就是透支生命。

到了后半学期,感叹生命的时候也少了。走在大街上,只要你见到的中国人,长头发的是来的时间长的,短头发的是来的时间短的,一律不加任何修饰。男人们最可怜。许多人头上都戴着帽子,如果摘了帽子,头发大都是长一绺短一绺,都是妻子们的杰作。说到底,舍不得到理发店剪发,嫌贵。个个背着双肩背的大书包,沉甸甸的,里面塞满了侵犯出版法复印的教材,许多书包里还另加一个饭盒,预备在图书馆打夜仗。

甚至连夫妻间那点儿事也少了。有时刘泥感叹说现在真不能犯错误了,心有余力不足了。岁月如梭,老之将至,生活在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里,天天看男男女女搂搂抱抱,自己却天天哭丧着脸想如何对付考试,真是病了。


期末考试那会儿,蒙特利尔已经是大雪满天了。子芳在哈尔滨生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哈尔滨和蒙特利尔在地球的同一纬度,北纬45C,但气候却有些不同。蒙特利尔是个大岛,四面环水,比哈尔滨要湿润得多。雪花落在衣服上,小小的六角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哈尔滨的雪花那么硬。

刘小峰的学校来信,说孩子需要雪裤和雪靴。蒙特利尔雪靴的底儿和帮儿都是胶皮的,靴腰是矾布的,造价不高却很实用。子芳想什么时候回家时带两双回去,又防水又防滑又便宜。刘峰却说国内的人谁穿这个呀,最不济也得穿真皮鞋。

子芳就想如果说消费。国内国外消费方向真是不同。国内人的吃穿其实比国外人好,国外人一套西装一辈子,只在正式场合如婚礼葬礼时穿,婚礼葬礼的不同只须换一条领带就行了。其余时间都穿T恤牛仔裤运动鞋,怎么舒服怎么来。吃也简单,春夏秋冬,一日三餐,一个三明治一杯果汁足矣。他们的钱都花在汽车和房子上了。一套房子分期付款25年都是短期。想到这里环视小小蜗居,心想什么时候我也买个房子。

这时子芳的所有梦想都在刘峰身上。自从到了加拿大,刘峰就成了他们家的绩优股,儿子成了潜力股。子芳除了认真学习外,把所有时间精力都放在操持这个家上。姐姐子昭在美国,姐妹俩每周通话一小时。都是子昭教育妹妹,也鼓励子芳多照顾家。二个人先读出来一个,这个家就有了基本保障。子芳专业不好,老大一把年纪去学新东西,自然比刘峰要差。虽说有心把重点放在丈夫身上,子芳心里并不好受。因为这其实变相的改变着子芳从小养成的独立性格,这种改变让子芳感到一种痛苦与无助,心里常常感到压力。一个家庭并不等于一个人。一个人还有自我矛盾的时候,何况一个家庭呢。子芳只能用李白的话安慰自己:天生我材必有用。然后再加一句庄子的话:无用乃大用。

几科考试在战火硝烟中度过。弗兰克的课是最后一科。

已是强弩之末,每个人心里都有期盼,弗兰克平时上课松松垮垮,想必考试也好过些。没想到卷子一到手,子芳都快哭了。弗兰克凶神恶煞的站在讲台上,电脑一律关闭。子芳仿佛记得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记得。所谓翻开书本都会,合上书本都不会。昏头昏脑考了四个小时,真是考糊了。

到下午两点钟时,弗兰克开始清场。所有人都不情不愿的离开了位置。子芳坐在后面,是最后几个被清的。走到门口时弗兰克问子芳考得怎么样,子芳本来心里没底儿,见弗兰克面目慈祥充满关心,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我非常担心。没想到弗兰克突然抓住子芳的手,顺势就往怀里带,一边说:不用担心。跟我去办公室,我会告诉你怎么办。子芳一点准备都没有,被弗兰克毛茸茸的大手一拉,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回身四望,周围空无一人,于是慌忙使劲抽回手,说,不,不。我的朋友在楼下等我,我不能跟你去。弗兰克的眼睛里本来充满热情,听子芳结结巴巴的一说,突然那双蓝眼睛就冷下来,冷得冒出丝丝凉气。他却不说话,转身走到窗前张望,然后冷冷地说:你撒谎。

走出大楼,子芳还在心惊肉跳。她感到屈辱,却不知怎么办。到学校去告他,弗兰克会说她学得不好,带她去补课。弗兰克是拉了她,可她常见鬼佬们搂搂抱抱,也不知这一拉算不算越轨。转念又想起弗兰克那冷冰冰的声音说她撒谎。这鬼佬够阴险的。如果找茬给她个不及格,岂不受二茬苦遭二茬罪。 想向刘峰诉苦,想想刘峰好象已经好几天不见了。他每天五点之前去上课,子芳还没回家,半夜十一点回来了,子芳和小峰已经睡下了。自从开始上学,子芳和刘峰就开始了分居。刘峰睡觉怕吵,尤其是交不上作业的时候和考试之前。子芳只好拿他当大熊猫,一级国宝的待遇,二个卧房给他一个。

子芳正低头边走边想的时候,忽听到车喇叭响,一个鬼佬坐在车里迫不及待的要过马路。子芳抬头一看,交通灯是绿灯。一时气极,觉得处处找我的麻烦,就站在斑马线上,大声冲着车里的鬼佬喊:“come on,过来撞我吧。”鬼佬见来了一个不要命的,赶快下了车向子芳道歉说:“sorry,本来红灯我可以过,可你在闯红灯,所以我才鸣喇叭。你一抬头,绿灯却亮了,其实不是我不对。”子芳将眼一瞪,鬼佬连忙道歉说:“其实就是我不对”。然后殷勤地说:“我能帮你点什么?也许我可以带你到地铁站”。

上了车才知道这鬼佬也去verdun,离子芳家不远。子芳索性让他洋雷锋做到底。
一路无话。等子芳下了车,却见刘峰黑着脸冲出来,子芳这时却有些感激这洋雷锋,客客气气地说再见。刘峰却不言,望着子芳说:“你好潇洒,本领越来越大了。说,那是谁?”子芳最见不得刘峰那一付农民德性,偏不说。刘峰说,你要气死我是不是?子芳说:“ I don't care.”刘峰说:“好哇,杜子芳,会两句洋屁跟我这儿放上了”。

正吵得热闹,门铃响了。子芳忙汲了鞋去开门。但见一个大塑料袋堵在门上,看不到人,只听到于媛媛的声音,说,子芳,我带了点儿活给你。子芳忙帮她把袋子挤进门。却见于媛媛穿着无袖睡衣,用大毛巾包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子芳说:“你也不怕冷。”于媛媛说:“冷什么,在过道里。”于是进门教子芳干活。原来是在裤子上贴假钻石。假钻石在一贴塑料膜上,将塑料膜放在裤腰和脚处,然后把熨斗放上半分钟,把塑料膜揭下来即可。活儿简单,价格也便宜,一条裤子七分钱。

于媛媛走后,子芳嘶嘶啦啦地把餐桌布扯下来,开始干起来。刘峰见子芳不再说话,自己也觉没趣,去房里倒头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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