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远避他乡(上)
姊弟二人一路饥餐渴饮,风雨兼程,不数日便已到了徽州境内。一路之上,峰儿数次问起爹娘情况,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雪儿却总以为弟弟年龄还小,便只是说爹娘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办,不得已方才如此,又拣些不相干的话瞒哄安慰于他,峰儿总问不出结果,只得罢了。
这一日,二人已来到城镇边上,俱已形容憔悴,疲惫万分。雪儿暗暗想道:“这样一直逃下去,却到何时才是个头?峰儿年幼,早已力不能支,料此时已脱仇家魔爪,不如就在此处安顿下来吧。”思量已定,便带了峰儿绕着镇子寻觅安身之地。说也凑巧,时恰有人搬迁,遗下茅屋,竟被她姊弟二人寻着了。雪儿稍事修葺,又入得城去买了些碗碟被褥之类,两人便将就着住了下来。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不知不觉间,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已过了一年。一年间,父母自是了无音信,峰儿却已懂事得多了。雪儿初时还抱些与父母重聚的希望,但时日越久,这希望便越渺茫,雪儿的心也渐渐凉得透了,她也曾几次三番起了回乡寻访父母下落的念头,却又怕父母已遭不测,自己和弟弟若重陷魔爪,这生死大仇便永生不得报了,待要一个人去,毕竟峰儿年幼,又委实放心不下,左思右想,终于决定先安定几年,待到峰儿成人后再作打算。
峰儿天性好动,平日里就喜欢整些小刀木剑,跟附近猎户的孩子们一起在山里打些小兔什么的玩儿。这日峰儿又拿了自制的小弓箭,准备上山射些小兽回来。雪儿见了,不由得心中一动,但想道:“峰儿自幼体弱,那仇人却是个个武艺精熟,身怀绝技,倘若爹娘俱已亡故,以我姊弟二人之力,如何可报得这血海深仇?只可惜爹娘虽是武功高强,却不曾传授我二人半点,不如寻个所在,将峰儿送去学些功夫,日后必定是用得着的。”主意拿定,便立时起身,到城内寻武馆去了。
峰儿将弓箭背好,又取了一把四寸来长的匕首插在靴内,出门径向东而去,走出约莫二里,来到另一间茅屋前,峰儿在屋前的一棵大榕树后藏好了,“布谷,布谷”地学起那布谷鸟叫来。他刚叫得几声,屋内便奔出一个小女孩来,那小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用红绳在头上扎了两个小辫,细眉大眼,口如樱桃,红仆仆的脸蛋,煞是可爱。她身上一袭红衣,单薄得很,虽是初春,寒意料峭,她竟似也并不觉得冷。
那小女孩身上也背了弓箭,蹦蹦跳跳地来到峰儿藏身的地方,笑嘻嘻地道:“骆驼,我们走吧。”
峰儿皱了皱眉,道:“小英子,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骆驼。骆驼那般丑怪,我不喜欢的。”
英子伸了伸舌头道:“好了好了,不叫你骆驼了,嗯……叫你小青好不好?”不待峰儿答话,便又笑着叫道:“小青小青,我们走吧。”叫罢蹦跳着向前去了。
峰儿还要分辩,英子却已去得远了,峰儿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时虽只是初春,却已万物复苏,加之英子本就生于猎户之家,是以不多时二人便在入山不深处觅得一兔子洞。英子向峰儿打了个手势,示意不可高声,两人在草丛中伏下了,静静侯着,过不多时,果见一双黄兔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两人沉住气等到那双兔儿离洞已远,这才拈弓搭箭,各瞄定一只兔儿,只听得“飕飕”两声,两兔俱已中箭。兔儿吃痛,又受了惊吓,慌不择路地向前跑去,其中一只只跑得数步便力竭倒地,另一只却发了狂性,撒腿狂奔。峰儿见状,急急拔腿追去,直追出里许,那兔儿在前方山坳中兜了个圈,却消失不见了。
峰儿快步赶到,四下里细细查看,却始终不见那兔踪影,正沮丧间,忽见左方长草簌簌而动,心中不禁一阵狂喜,急拨草去寻,忽觉手背一阵剧痛,猛地抽回,只见手背上已多了两个窟窿,流出的鲜血已呈墨黑之色,再细看草中,一条大蛇已立起身子,“嗤嗤”地吐着鲜红的信子。这蛇长约六尺,蛇头赤红,双睛隐泛蓝光,状极恐怖。峰儿大吃一惊,又觉手上知觉已失,只忖道:“今日只怕便要死在这里了。”心中一阵凄凉,又一阵害怕,竟登时晕了过去。
英子将剩下那兔缚好了,等得片刻,不见峰儿回来,便又向山内寻去,边走边连声喊着:“小青——小青——”,却始终不见人答应,再行得数丈,忽见峰儿躺在山坳之中一动不动。英子抢上前去,但见峰儿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不由吃了一惊,待要伸手拉他起来,才发现他手背上两个窟窿正汩汩地向外流着黑血,英子见状更是惊恐,伸手探他鼻息,几已细不可觉了。
英子知道峰儿已身中剧毒,性命便在顷刻之间,只急得纵声狂呼:“救人啊,快来救人啊——”,可这山野之间,人迹罕至,又何来的人救他?
英子见峰儿脸色已渐渐转青,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正不知所措间,忽记起爹爹说过:“若是见死不救,便是禽兽不如之举。”况她与峰儿素来交好,若是弃他而去,心下更是不忍,当即将心一横,暗暗想道:“死便死了,只绝不能做那不仁不义之人。”想罢将身子伏下,凑近峰儿的右手,使劲吮吸起来。她边吸边吐,直累得满头大汗,终于见峰儿伤口流出的血色渐渐转红,心中大喜,正待要笑,这才发觉脸颊俱已麻木,嘴唇也已肿起老高,脑中只是阵阵发晕,刚要站起身来,却是两眼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雪儿来到镇上,逢人便问镇中可有武馆,不多时便打听到只城东有一间,名字叫做忠烈武馆,乃是少林俗家弟子曹忠烈所开,这曹忠烈五十开外,虎背熊腰,精神矍铄,武功原是得自少林嫡传,绰号“铁臂金刚”,在江湖上还颇有些声名。
雪儿兴高采烈地寻到武馆门口,见门前站了一人,是个家丁模样,于是上前问道:“请问这位大哥,这武馆可还收人么?”
那家丁见她衣衫粗陋,乃是寻常村妇模样,脸漏不屑之色,将双手抱在胸前,两眼望天,冷冷地答道:“收是收的,只是学费却是贵得紧,不是你们这等人家可以来的。”
雪儿心想:“这人狗眼看人低,恁地瞧不起人,只是我有求于人,便不可没来由地与他闹得僵了。”仍是赔笑道:“却不知那学费需多少呢?”
那家丁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从鼻子里面哼道:“二百两纹银一年。”
“二百两?”雪儿闻言不禁一楞,须知那时普通人家一年的花用不过三、四十两,这二百两已可使得五六年了。
那家丁见她发愣,冷笑道:“我早说过,这等地方不是寻常人家来得的,你偏不信,我劝你还是快快回家去吧。”
雪儿瞥了那家丁一眼,也不说话,回头便走,心中暗暗盘算:“从家里带出来的银钱还有许多,就是二百两一年也尽可支撑个十年八载的,明日便带了峰儿来,投到门下,可别叫这势利之徒瞧得小了。”
雪儿回到家中,做了好饭好菜,专等弟弟回来,可直等到天已擦黑,仍是不见峰儿踪影,雪儿不禁心中暗暗忧急,忖道:“峰儿日里上山,从未回来如此晚过,今日却是怎的了,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想到此处,更是如坐针毡。
又过了片刻,雪儿再也忍耐不住,心想:“与其在此傻等,倒不如出去寻他。”
雪儿出了门,便向东去,行出半里,只见英子他爹迎面而来。
雪儿忙招呼道:“管大哥,你好,今日不曾上山打猎么?”
英子他爹道:“今日在家中硝制皮毛,不曾上山。不知骆家小姐可见着我家红英么?”
雪儿闻言一愣,道:“怎地英子也不在家么?我却道峰儿在大哥家做客呢。”
英子他爹略一沉吟,道:“这可糟了,他二人结伴上山,此时还未回来,定是遇着事了,待我到山上找找。”
雪儿心中早存忐忑,闻言更是吃惊,忙道:“管大哥,我与你同去。”
英子他爹点头道:“也好,若是有什么事,也可帮个手。”
两人急急赶回英子家,拿了猎叉毒箭,又每人持了支火把,径向山中而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峰儿悠悠醒转,四下里已是一片漆黑,山风拂过,遍体生寒,峰儿暗忖道:“我这是已经死了么?这里便是阴曹地府么?好象除了黑漆漆的,也并不十分可怕。”正胡思乱想间,忽听耳畔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峰儿吃力地转过头去,只见一头大青狼,竟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貌极狞恶,正伸长了鼻子在地上嗅着什么。
峰儿心中暗奇:“怎地这阴曹地府也有狼么?”再凝神细看,赫然发现那狼嗅着的正是英子。峰儿大吃一惊,脑中刹那间转过千百念头:“英子也死了么?英子怎地也来了此处……”眼见那青狼张开了血盆大口,就要咬下,峰儿无暇细想,运足全身力气,“喝”地一声狂呼,那青狼吓了一跳,逃开几步,又停了下来,转头观望,绿油油的眸子闪烁不定。
峰儿拼尽了吃奶的力气,将靴筒中的匕首拔在手中,暗暗发狠道:“今日就是被你吃了,也叫你讨不了好去!”
那青狼观望片刻,见没了动静,便又走了过来,峰儿又是一声大喝,那狼却只是退了半步,便不再退了,峰儿连声恐吓,那青狼已浑然不惧,张开大口,露出又尖又长的獠牙,向英子咬去。
峰儿见状,急怒攻心,只觉一股热血冲上胸口,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爬了起来,飞身向那青狼扑去,手中尖刀直刺那畜生的心口。那畜生吃了这刀,狂性大发,舍了英子,转身与峰儿疯狂地扭打在一起。峰儿余毒未尽,失血又多,只是凭得一时的血气之勇才能支持,此时见英子已脱了危险,那全身的力气顷刻消散,软倒在地上竟是一动也动不了了。
峰儿正闭目待死,只听得一声弓弦响,一箭飞来,正中那畜生左目,那畜生惨嗥一声,跳了开去,随即摔倒在地,只扭得几下,便寂然不动了。原来那箭上喂有剧毒,又直贯入脑,那畜生才死得这般利落。
峰儿呆得一呆,迅即回过神来,知道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已获救了,但向来箭处望去,只见两团火光快速移近,那火光中的两人依稀便是英子她爹管豹和姊姊雪儿,不禁心中一宽,又晕了过去。
却说雪儿和管豹入得山来,却不知应往何方搜寻,正犹豫间,忽听一声断喝从远处传来,雪儿闻声急道:“这是峰儿的声音,他俩定在前方。”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前急赶,不多时,又听得峰儿一声大喝,接着便是呼喝之声不断。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两点幽幽绿光嵌在一条黑影之上,似正欲撕咬地上的某物。管豹是经验老到的猎户,见状知是一头大青狼,猛吃了一惊,急取弓箭在手,方欲将之射杀,忽见另一条黑影已扑了上去,与那恶狼扭成一团。管豹弓已引满,却不敢发,心知这箭上剧毒,见血封喉,若是失手伤了人,后果便不堪设想。
雪儿已是急得脸色煞白,连连跺脚。管豹紧盯着那两点绿光,待得两黑影稍顿,一松手指,那箭如飞而去。管豹知此一箭并无十足把握,但救人之事已迫在眉睫,只好拼他一拼。箭方离弦,管豹便闭目暗祷,祈望万莫要伤了两个孩儿,否则自己也唯有以死相谢,直到那青狼惨嗥声起,管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提了猎叉,与雪儿飞步而来。
二人赶到时,峰儿和英子俱已晕去,雪儿见状,悲从中来,扑倒在峰儿身上,泣不成声。
管豹俯身检视二人,对雪儿道:“红英和峰儿都中了蛇毒,所幸毒性虽猛,中毒却不深,否则只怕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了,此时却并无大碍。”
闻得此言,雪儿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回了原位,渐渐止住悲泣之声,向管豹道:“管大哥,现在却如何是好?”。
管豹道:“先将他二人抬回去再作打算。”他口中虽是说“抬”,却是一边一个,将两人扛在了肩上。雪儿将火把灭了一支,持了剩下那支和管豹的猎叉,紧跟在管豹的身后,一起下山而去。
管豹将峰儿和红英在家中安置好了,取了些黄色的粉末化在两碗清水中分别喂二人服下,过不多时,峰儿便先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峰儿醒了。”雪儿看见峰儿睁开了眼睛,忍不住欢叫起来。
峰儿目光还有些呆滞,喃喃说道:“姊姊,这是哪儿?我不是已经死了么?”
雪儿眼中泪花闪动,笑道:“峰儿,休要胡说,你还好好地活着呢。”
“是么?我还活着么?”峰儿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正是英子的家,猛地记起英子来,连声问道:“英子呢?英子可还好么?”
雪儿正欲答话,却听那边英子连声咳嗽,慌忙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在她背后轻轻捶打。英子咳了几声,突然嘴一张,哇哇地吐出几口黑水来。
管豹见状喜道:“英子也无碍了。”
雪儿在英子背上不停揉搓,只一会,英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第一句话便问道:“小青,小青他还死不了么?”
管豹和雪儿见她神色懵懂,言语天真,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管豹轻抚着英子的头道:“峰儿没事,峰儿是好样的,他救了你的性命呢。英儿快告诉爹,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峰儿怎么会都中了蛇毒呢?”
英子道:“我不知道小青是怎么中了蛇毒的,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峰儿这时插口道:“还不是寻那中了箭的黄兔,不小心被藏在草丛里的一条大蛇狠狠地咬了一口,我一害怕,就……就晕了过去。”峰儿说到此处,低下了头,甚是不好意思。
英子待他讲完,接着道:“我看见他伤口中流出的都是黑血,脸色难看得很,呼吸也快没了,我,我怕得紧,怕他就快死了,大声呼救,又没有人来,我想起爹爹说过,做人决不能见死不救,我就想,死就死了,拼了命也要救小青的性命,所以我,我就用嘴帮小青把毒液吸出来,后来,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雪儿听她说得情真意切,感动得热泪盈眶。
管豹听完,却是哈哈大笑,道:“好!不愧是我管豹的女儿,你小小年纪,有此侠义心肠,为爹的也骄傲得紧。”说罢又是不住大笑。
雪儿泪流满面,转头对管豹道:“管大哥,英子对我家峰儿的救命大恩,雪儿无以为报,请受雪儿一拜。”说罢便要跪倒。
管豹赶紧抢上一步,扶住雪儿道:“骆小姐快别这样,若说救命之恩,峰儿不也救了我家红英的命么?”
雪儿道:“怎可如此说法,要不是为了救峰儿,英子何至于此?况且要不是峰儿出来捣乱,那畜生早被管大哥一箭射杀了,峰儿反到是帮了些倒忙。”
管豹哈哈笑道:“峰儿勇敢侠义,正是我辈热血男儿,我瞧着喜欢得很呢。”微一沉吟,又道:“我有个提议,却不知骆小姐意下如何。”
雪儿忙道:“管大哥不妨直说。”
管豹道:“今日英子和峰儿互相施救,已可算是交换了性命,他二人既可为对方舍生忘死,感情必厚,若是骆小姐不嫌弃,我便将红英许了你家峰儿,骆小姐以为如何?”
雪儿闻言不禁一愣,宋人最重礼法,婚姻大事须得父母做主方能成事。雪儿姊弟初来时只说父母俱已被山中盗贼杀害,他二人是逃难来的,是以管豹才开口向雪儿提亲。雪儿此时却是好生为难,父母生死未卜,若是二老仍然健在,自己又怎可作得了这主?想到此处,不禁面露踌躇之色。
管豹见状问道:“骆家小姐莫不是瞧不起我家红英么?”
雪儿心中一凛,偷眼望那红英,细眉大眼,唇红齿白,原是个美人胚子,暗忖道:“红英聪明美丽,又为人侠义,不让须眉,正是峰儿的良配,况他父女二人对峰儿俱有救命大恩,爹娘若在,也必欣然应允。”想到此处,心意立决,抬头对管豹道:“管大哥何出此言,英子人生得美,胸怀又广,将来必是巾帼英雄,人中龙凤。雪儿早有高攀之意,只怕峰儿愚顽,辱没了英子。难得管大哥瞧得上我家峰儿,雪儿竟自欢喜得呆了,万望管大哥勿怪。”
管豹闻言喜道:“如此说来,骆小姐也无异议罗,那太好了,此事就此定下了,红英终身有托,我心也安了。”说罢转头望向英子,英子早已羞得拉过被子蒙住了头,一动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再看峰儿,也是满脸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管豹见状,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忽然顿住,拍了拍脑袋道:“我怎地如此糊涂,竟忘了交换文定之礼。”说罢从腰间抽出一支银笛,那银笛上刻有细致花纹,以翠绿丝线作穗,煞是好看。
管豹将银笛双手交到雪儿面前,道:“寻常猎户家,别无长物,就以此笛赠了你家峰儿吧。”
雪儿双手接过了,略加思索,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交到管豹手中,道:“雪儿也是身无它物,只有这根簪子,倒叫管大叔见笑了。”峰儿和英子既已定亲,雪儿便将称呼都改了。
管豹接过那簪子,见玉质晶莹,入手温良,知道极为贵重,忙贴身收好了,道:“多谢骆家小姐,我这便弄些酒菜来,大家好好闹一闹。”说罢欢天喜地地去了。
这夜四人尽情欢闹,其乐融融,就此按下不表。
第二日雪儿又进城去请了一名大夫为两人诊治,开了张清肝解毒的药方,照方抓药,再调养了十余日,将余毒全清了,二人这才痊愈。
雪儿见峰儿渐渐康复,送峰儿去学武的念头又在心中升起。这日雪儿将峰儿叫到身边,说道:“峰儿,姊姊跟你商量件事,看你可愿意么。”
峰儿正待出门寻英子玩去,急道:“姊姊有话就快说吧,怎地今日如此婆妈。”
雪儿将他按在床榻上,说道:“你且耐心些,听姊姊慢慢跟你讲。城东有家忠烈武馆你可知道?”
峰儿连声道:“知道知道,那武馆的气派大得很呢,人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一个个蛮不讲理,不过他们的武功倒真耍得好看。”
雪儿道:“你知道就最好了,姊姊今日就打算送你去那里学武功,你瞧好么?”
峰儿闻言一愣,他天性好动,原本对武功有极大的兴趣,但一想到在那武馆里难免要受些闲气,心中又是老大的不乐意。
雪儿见他犹豫,又说道:“峰儿,现在就只你我两人相依为命,你是堂堂男儿,应该保护姊姊的,是不是?”
峰儿应道:“是。”
雪儿接着道:“可是你现在既无武功,力量又弱,连头狼也打不死,又怎么能保护姊姊和红英呢?我送你去学武,你心中是愿意学的,只是怕受人家的气,所以才不想去,对不对?”
峰儿又应道:“对。”
雪儿叹了口气,接着道:“男儿的胸襟,应当是天宽地阔,一点小气算得什么?你此去只须勤学苦练,他年你武功既成,傲视群雄,又有谁敢拿气给你受?”
峰儿听到此处,眼睛一亮,朗声说道:“姊姊你莫要再说了,那‘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我也是懂的,今日便依了姊姊,去拜师学艺便了。”说罢起身便要向外走。
雪儿又道:“且慢,你今日须得在我面前立下重誓,决不贪玩偷懒,决不半途而废。”
峰儿闻言笑道:“好,我便在姊姊面前立誓,我若有贪玩偷懒,半途而废,便叫姊姊离我而去,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连小狗也不如。”
雪儿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记得今日之言就好了,现在便随我走吧。”说罢从箱子里取出四锭用金叶子换来的银元宝,每锭五十两,用布包了,负在肩上。
峰儿奇道:“带这许多银两却是为何?”
雪儿道:“这是你的学费呀?难道别人还会白白教你武功么?”
峰儿惊道:“要这许多么?”他虽是出生于大富之家,但这一年来多历磨难,已懂事多了,也懂得银两的珍贵,此时得知要这许多银两,心中凛然,但知道姊姊心意已决,心中暗道:“此去定要勤学苦练,切不可负了姊姊对我的一番期望。”
二人来到忠烈武馆前,仍是那家丁站在门口,见了雪儿姊弟,正眼也不瞧上一眼。
雪儿上前一步,朗声说道:“相烦这位小哥通传一声,就说江南骆雪带弟弟骆青峰前来投师。”
那家丁大奇,但见雪儿神色坚定,不敢多言,转身快步入内,不多时便已回来,对两人作揖道:“我家老爷请二位到厅上叙话。”
雪儿道:“有劳了。”携着峰儿昂然而入。二人穿过前院,来到厅上,见厅中已坐了一男一女,男的粗眉大眼,颧骨突出,双颊深陷,貌极粗豪,年纪约五十开外,想来就是那“铁臂金刚”,再看旁边那中年女子,容貌清秀,仪态端庄,神情祥和,却与那“铁臂金刚”形成鲜明对比。
雪儿心中暗暗纳罕,上前道:“这位想来就是曹老爷了。”那汉子微微点头。雪儿接着道:“小女骆雪带弟弟骆青峰前来拜师,望蒙曹老爷不弃,收纳门下,峰儿日后自当聆听教诲,谨遵师命,将曹老爷的武功发扬光大。”
那汉子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这都是后话,不提也罢。今日既来拜师,可有把银两携来?”
骆雪连声道:“当然当然!”说着打开包袱,取出四锭元宝,呈到曹老爷面前。
那曹老爷见了银子,神色登和,伸手接过了,笑道:“骆小姐请放心,令弟在我处学武,我必严加督导,小心照料,助他早日练成绝世武功。”
骆雪闻言道:“如此便多谢曹老爷了。峰儿,还不快上前行拜师大礼。”
峰儿冷眼旁观,只觉这曹老爷见钱眼开,分明是个势利小人,心中着实厌恶,转念又想道:“且不管他为人如何,只须有些真实武功,我便忍气吞声,在此跟他学了。”听得姊姊召唤,当即上前三跪九叩,行了那拜师大礼。
曹老爷待他礼毕,哈哈笑道:“好!好!今日又收了个好徒儿,学武之道贵在用勤,我这便带你到后院,开始学那入门的功夫。”
雪儿闻言对曹老爷道:“如此小女子便先告退,我家峰儿便有劳曹老爷了。”说罢向曹老爷夫妇二人福了一福。
曹老爷抱拳道:“请!”
雪儿望了望峰儿,似欲说话,终未开言,转身去了。
曹忠烈带峰儿来到后院,这后院极为宽阔,左右两侧都树着兵器架,上面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样样齐全。院中已站了七八个少年,个个锦衣华服,看来皆是富家公子。
那一众少年见二人进来,齐声道:“徒儿参见师傅!”
曹忠烈摆了摆手道:“好好好,今日为师又收了一名弟子,你们又多了一个师弟。”说着将峰儿推上前道:“这就是你们的骆青峰师弟,今后大家要好生相处,万不要欺负于他。”稍加思索又道:“鲁浩,你先把小师弟带下去,将入门功夫“五步拳”和“少林长拳”教了他。”
“是!”一名少年应声越众而出,年约十六七岁,身形瘦长,比峰儿高出一头有余。
曹忠烈正要离开,忽又想起一事,对众弟子说道:“一月后为师便要考教你等的武功,练得好的固然有赏,练不好的也少不得要吃板子。”说罢将众弟子全都扫视了一遍,这才去了。
鲁浩待师傅走远,对峰儿说道:“你快下来,我介绍诸位师兄给你认识。”
峰儿依言过去,鲁浩拉了他手,指着一个身材矮胖,十四五岁的少年说道:“这是你二师兄齐玉龙,是城南布庄齐老板的儿子。”又指着一个与峰儿年龄相仿,雷公脸的少年说道:“这是三师兄付祥瑞,是如意赌坊付老板的公子。”鲁浩依次介绍众人,四师兄刘昭荣,五师兄华宏,六师兄华敞,七师兄董如盛,俱是城中豪富之子。
鲁浩最后说道:“我是你大师兄鲁浩,师傅乃是我姨父,却不知骆师弟是哪家的公子?”
峰儿道:“我本不是本地人氏,爹娘外出办事,俱不在此城中。”
鲁浩又问:“但不知府上现在何处?”
峰儿答道:“我与姐姐住在城外。”
“城外?”鲁浩奇道:“城外似乎并无什么大宅。”
峰儿忙道:“并非大宅,我与姊姊住在茅屋里。”
“茅屋?”众人面面相觑,再细看峰儿,衣衫虽然整洁,却俱是粗布所制。
那付祥瑞试探着说道:“如此说来,师弟的出身……”
峰儿接口道:“只是寻常人家。”
那矮胖子齐玉龙半信半疑地道:“那师弟如何付得起这学费?”
峰儿道:“那都是姊姊省吃俭用省下来的。”
众人闻言,互望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鄙夷之色。
齐玉龙道:“我们不打扰师弟练功了。”众人齐声应是,一哄而散。
鲁浩闻言也不愿与峰儿结交,只是碍于师命,不得不教他些入门武功,那态度已是大不如前客气。
峰儿早料到会有今日之事,当下也不生气,只向鲁浩抱拳道:“请师兄示招。”
鲁浩哼了一声,拉开架势将那“五步拳”演练了一遍。
峰儿天资原本聪明,那“五步拳”又只得五式,是以鲁浩只演了一遍,峰儿便已学得了七八分,打得两三遍下来,峰儿就学了个十足十。只练了半个时辰,这“五步拳”在峰儿手下使来已是有板有眼,虎虎生风。
鲁浩见状,心中暗道:“不料这小子学武功竟是这般快法,照此情状,只怕不出一年,他的武功便要超过我了,那时却如何是好?是了,以后教他武功小心些,不可教得快了,最好再脱漏几招,让他多吃些苦头。”想到此处,心中得意,竟嘿嘿地笑出声来。
峰儿闻声一愣,向鲁浩道:“师兄为何发笑?是峰儿练得不对么?”
鲁浩忙道:“没有没有,你练得很好,师兄见你进步神速,心中高兴,竟至笑出声来了。”
峰儿瞧他神色,知此言必虚,但也不便相询,当下便默不作声,只是苦练那几式拳法。
众人又练了一会,那鲁浩忽大声道:“今日天色已晚,就到此为止吧。众位师弟都早些回家休息,明天的晨练可切莫迟了。”
众人轰然响应,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峰儿看看天色,才不过申牌时分,不禁心中暗叹,忖道:“这些富家子弟,终究是吃不得苦的。”将学得的招式仔细回想了一遍,跑回到家中,兴高采烈地试演给姊姊看。雪儿见他打得有模有样,又兴致高昂,心中也是欢喜不胜,当晚便做了好些美味菜肴慰劳峰儿。
是夜,雪儿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中对爹娘的思念更加强烈起来,想起那日骆府中的敌人个个武功高强,爹娘虽也武功不弱,可敌人是有备而来,难保没有什么阴谋诡计,爹娘的处境着实危殆,况且爹娘并未遵照约定来寻自己和峰儿,那便多半已是凶多吉少。雪儿想到这些,心中凄楚,默默向天祷告:“爹,娘,你们放心吧,你们不在的时候,雪儿也没有让峰儿冷着,饿着,而且雪儿还送他去学武功了,峰儿天资聪明,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那时咱们骆家又多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便再不怕别人来欺负我们了。”
雪儿想到此处,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欣慰。忍不住流下泪来,正自黯然神伤,忽听屋外隐隐传来呻吟之声。雪儿心中疑云顿起,这一年来,雪儿就是睡觉的时候也极警醒,时时防着仇家寻上门来,而且此时正是夜阑人静,是以这呻吟声虽然细弱,雪儿却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雪儿翻身下床,从窗户的缝隙中向外望去,只见一团白色的影子在地上蠕动着,那呻吟声便是从这白影中发出的。雪儿不禁心中发毛,悄悄地走到外屋把峰儿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