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六个月不见面,杨白菜居然从小五上房揭瓦形影不离的伙伴,变成了小雨百依百顺二十四孝的弟弟,不论我提出什么游戏的建议,杨白菜永远要去“等我问问我姐啊。”在幼儿园“常驻”了六个月之后,我的知足心也大为提高:只要能天天回家,那么跟杨白菜一人一头撑着橡皮筋让小雨在中间乱跳也很快活。
小雨是家长们公认的好孩子,学习好,为人乖巧,外加天生的一个小美人胚子,很快就成了某某军和某某虎骚扰的对象。
秋风落叶的时节,大院里的杨树叶子一夜之间就落了一地,脚踩上去噼啪作响,杨白菜和我一路低头寻觅,看见肥厚粗壮,琥珀色泽的叶梗便拾起来。杨白菜天生汗脚,所有找到的“老根儿”自然全部塞进他的鞋中进行“化学处理”。
天色早早地暗下来,小雨捉了杨白菜回家,我自己的姐姐却没出来找我:自从大姐住校,二姐插队,四姐参军之后,家里只剩下最蔫儿的三姐。三姐是家里的异类,说话慢、办事慢、走路跑步更慢,凡事儿不着急不上心,话不多,偶尔冒出一句来能噎人一跟头。家里五个孩子,老爸最不待见她,可能是为了搞平衡的缘故吧,老妈却是最心疼她。
如果把三姐放出来捉拿小五,那个情景就会是这个样子地:小五绝尘而去,老三在后边不紧不慢地跟着,喊:“给~我~站安安安安住呜呜呜呜。”一般要等到饭菜全凉了,老三才能揪着小五的脖领子缓缓地进门。
天冷了人就容易饿,闻着邻居的饭香,我决定主动自首一回。
一进家门就听见厨房里倍儿热闹:咣当!咣当!咣当!我跑进去一看,老妈和三姐两人正合力搂着煤气罐子在那里玩儿了命地晃。不知道大家还记得当年的煤气罐子不:半人多高,上面覆盖着灰尘油烟,死沉死沉的。最可恨的就是那玩意儿没个指示表说明煤气啥时候快用完了。家里用煤气非常之省,煤气不旺了,晃巴晃巴接着再凑合两天。
我们大院的煤气站每周一、五开放,老爸不在家,老妈两手都有腱鞘炎,外加一个要了命的毛病:死倔,凡事不肯求人。因此换煤气是个巨痛苦的大工程。
老妈晃了半天煤气罐,额头上汗都下来了,煤气灶还是点不着。一咬牙,“小五,去,把昨天的晚报给拿来!”那时候的北京晚报是薄薄的一张大纸,老妈抓过来窝巴窝巴,让老三把煤气罐歪着抱着,一划火柴点着了报纸就塞煤气罐底下了。
直到现在我想起这个情景都寒得慌: 那煤气罐特象颗大炸弹,我们娘儿仨在那里连摇带晃的,最后还往底下塞把火,真要是炸了,今儿个就没小五在这里讲故事了。
点火烧报纸是最后的手段,那天也是怪了,煤气灶依旧不灵光。到了老妈放弃了,给了煤气罐儿一脚,叹了口气:“老三哪,去食堂打饭!”
老三出去后不久,停电了,家里点了两根儿蜡烛,老妈满脸疲倦地坐在书桌旁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在那里不停地改着作业。家里静静地只有老妈的红笔划勾叉的声音,我百无聊赖地空着肚子在家里到处找饼干。
一个班四十五人,厚厚的两大摞田格儿本都改完了,老三还没回来,老妈气得把笔一摔,拉上我出门找。走到门诊部大楼后面,模模糊糊地看见大杨树下有两个人影很近地面对面站着,再走近点儿一看,老妈就抓狂了:老三把个一个空空的饭盆儿紧抱在胸前,听着对面那小子滔滔不绝地讲,两眼儿放光,连连点头,完全没有在家里那副蔫儿样。再一看,她对面站的是某某军的哥哥!院里出名的顽主儿!
那天爆发的争吵在幼年的我心中,跟二次世界大战一个级别:老妈和老三全都红了眼儿,两人一路吵回家,根本不听对方要讲什么,全身力气都用来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大的音量朝对方吼叫上了。
我非常的饿了,她们吵的正凶的时候,我把最后一块动物饼干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再慢慢地咽下去。一片嘈杂声中,我听见有人砸门儿,开门一看是小雨和杨白菜。
门洞里黑区区的,小雨手里小心翼翼地拿着根儿蜡烛: “小五,我妈都听见了,叫你来我家吃饭。”
“我不去,妈不让我去人家蹭饭……”我很没有底气维护着自己的骨气。
杨白菜也跑了出来,拉着我的手不由分说往家里就走:“小五来嘛~。吃完饭我告你一个秘密……”
杨家炒菜跟我家不同,我老妈无论炒什么菜都是姜丝儿炝锅,到了杨家一律改成花椒起锅,麻香麻香的,我吃了个肚儿圆,正捧着自己饱满的胃犯困的时候,杨白菜鬼鬼祟祟地把我拉到一旁:“小五,我今天听见我妈跟你妈说,要给我们俩割扁桃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