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与真爱(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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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火海

    来旧金山已半年,除了在大学读中国历史的学位外,大部份时间我都是陪伴外
公在大海边看海,我太喜欢大海了,不仅因为它的宽广博大,包容一切,而且因为
我的生命已紧紧与它联系在一起。

    大海里有我魂牵梦绕的真爱。

    每天吃完晚饭,我喜欢听外公讲他年轻时的事情。我们是那么的投机。看到我
的心情一天一天好起来,外公感到由衷的高兴。其实他哪里知道,我每天都是彻夜
难眠。

    今天外公有些不适,早早睡觉去了,我在网上流览,在一个我们这类人的网站
里,我看到了这么一则广告:

    “占用诸位宝贵时间,请浏览我的简介。我是一个穷学生,没有多少寻找新生
活的优势。很诚恳地讲,我想征得一位朋友,兄长,爱人,公司兼有的同志一起探
索人生之路。忠实,真诚,信任,理解是建立我们友谊和关系的基础。请愿谅我讲
得这么一本正经,但这是人的素质。没有这些素质,他是不可能成功的。从我朋友
身上我得到了很多经验教训,我从阅读、吹牛和观察中看到,两人由于缺乏这样的
基础,很多结局是悲惨的。坦诚地讲,我是初次入道,请各位大哥多多提携,同时
我希望找到一个真爱来支持我的选择。我想建立关系就好比造房子,如无基础,则
很脆弱。好比干泥砌墙,久了就有裂缝。尽管有人一天就能砌一堵墙,但长久了就
会倒塌。我要寻找一位能工巧匠,来我这个有基础的房子上添砖加瓦。心诚则灵,
人种年龄不限。敬请抓紧时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这则广告令我感触很深,寻找真爱,是那么的不容易啊。但愿这位朋友能实现
他的梦想。我最初的体验是在读中学。回想起来,免有些若即若离。当初年少,意
气奋发,兄弟友爱,几欲指点江山。只可些星走月移,山换水转。当初自视很高,
现在回首,悔恨已晚。

    同学中有位小弟,唇红齿白,浓眉大眼,肌肤雪白,冰雪聪明。班上男生个个
赠他东西,女生个个爱跟他搭拉。

    偏我父亲在空军服役,家教甚严,只有一架模型飞机是我的玩具,我又舍不得
给人。况且我那时正值发育,满脸疙瘩豆,最不惹人喜欢,加上数学总是不及格,
老师也要批评我。没有同学愿和我玩,可那位小弟偏偏爱跟我在一起,好多男生为
此警告我离他远一点,我还挨过几次揍。

    可小弟仍和我在一起,还把人家送他的东西和食品给我,我问为什么,他告诉
我因为我爸爸是开飞机的,多神气啊!他爸爸只是一个送货郎。可我觉得这有什么
啊,我们大院,谁家爸爸不是开飞机的?

    再有我从不欺负他,别的男生喜欢摸他的小鸡鸡,我从不这样。其实我也很想
摸,但我这么丑陋。他知道后还主动给我摸了一次,害得我回家不敢和爸妈讲,吃
完晚饭就作作业,爸爸还直夸我,其实我一直在犯嘀咕,他的那玩意儿咋那么硬那
么大呢?只有妈妈看出我肯定做了坏事。

    到了高中毕业我考上军校,小弟高考落了榜,后来听说进了文工团,虽说也挺
高兴,跟我依依不舍,还拥抱了我,在我脸上吻了一下。那时我已是一米八的高个,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后来军校纪律严明,我爸调任某部司令,我再也没和小弟联系过,现在也不知
他在何处?

    想起我的少年时代,是那么的朦胧,又是那么的无知,很多东西都不珍惜。我
决定给这位朋友写封信,吐一吐我的感受:“嗨!约翰:

    我很欣赏你的胆气,但追求真爱,谈和容易,天涯茫茫,苦海无边,时光一滴
一滴流过,人一天一天苍老,纵然坚持不懈,施展浑身数解,广种薄收,然而网网
收空,有的也只是过眼云烟,在这个圈子里要想熊掌与鱼兼得,好比大海捞针,何
处寻觅?

    致意。弗。“

    二、孽海

    那边的网友的回信很快: “嗨,弗,

    你好!谢谢你的email.

    我广告上写的表达了我个人的感受,但我敢大胆去追寻!毫无疑问,要找到这
样的匹配是难上加难,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我想有50%的概率去冒险,但若放弃追求,我将抱憾终生!

    失败是成功之母,我过去经历过很多失败,但我从不灰心,我从失败中总结经
验教训,你怎样?从来信中可以看出,你既坚定又敏感,希望能共享你一段人生乐
章。

    诚挚的 约翰“

    这封普通的来信引起了我深深的思念,我推开窗户,听那汹涌的海浪拍岸声。
大海的节拍一阵一阵敲着我记忆的闸门。我从钱夹里拿出一张退色的照片,这就是
我一直想忘而忘不掉的过去。

    当年我从军校毕业后分在二炮导弹某旅当参谋。有一年春天我生了一场大病,
旅长正好是我爸的老下级,所以我就请假回南京在家里养病。我家是空军大院里一
号,电话铃声和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我妈妈就和青岛干修所的王副所长通了长
途,第二天正好有军机去青岛,我就被顺便捎上。

    一到青岛,干修所派了个小车把我接去。干修所在海边,靠近崂山,是一栋栋
当年洋人造的别墅。我住进了二十一号楼,那里还住了位某部的老首长,我记得姓
马,我过去问候了一下。老首长也问候了我父亲。我被安排住在二楼。

    一会儿有医生护士过来检查身体。护士长李大姐是我一个战友的姐姐,见了面
特别热情,亲自来帮我抽血,她向医生介绍:“这是龚司令的二公子,上尉参谋龚
军。”

    我友好地伸出手。“我姓钟,名鸣,警钟长鸣的意思。”钟医生真怪,说话并
无一点笑容,冷冰冰的。抽好血后,护士们出去了。

   

    钟医生叫我躺在床上,很认真地听我的心肺功能,他用手轻轻压我的肝区,问
我痛不痛,他说还有些肝肿大,问我想不想吃些中药?他说话的神情与刚刚已截然
不同,温和,细声细气,眼睛里还蕴藏着一种关爱。

    我这时仔细打量了一下钟医生,中等个,较清瘦,大眼睛,年纪在三十左右,
皮肤较白,耳棱上有一点点残缺,不是很帅,但比我英俊多了。有一点点像张学友,
但鼻子没有他大。

    钟医生看我直盯盯地看着他,脸上不禁一红:“龚参谋,”他喊了我一声。我
一时感觉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觉得您有些像张学友?”钟医生不置可否,
反问我多大了?我回答二十五,又问我有否女朋友,我说八字还没一撇,我觉得自
己虎头虎气的。

    钟医生告诉我所里派他负责我的疗养,问我有什么需要可以和他提,然后他很
有礼貌地向我告别:“我还要为马副政委检查一下,一会我拿几张CD唱片给你?”

    大约过了半小时,钟医生拿了几张CD唱片和CD播放机到我房间,其中有一
张张学友的《真爱》,我挑了这张。

    钟医生很有赞同地点点头说他也最喜欢这首歌。

    “真爱,哦最真的爱,深埋藏在心中,春去秋来,你爱他,你爱他,你爱他,
你爱他。风雨中回忆过去……”

    钟医生看我喜欢,一遍一遍为我播放,我的破锣嗓子跟着哼哼。钟医生默默地
看着我,就好像在欣赏我演唱一样。

    没几天我就和钟医生成了好朋友,原来钟医生出生在北京一个大学教授之家,
他从上海二军大毕业后分到这个干修所,已经来了整整七年,现在是少校衔。他善
长肝脏外科,是所里的骨干。他还没结婚,我也没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闷了一个礼拜,我提出去崂山走一走,王副所长为我按排了车,还派了战士小
李陪我一起去,当然我向王副所长要求钟医生一定得去。

    春天的崂山,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古树参天。崂山是道教名山,山下有供有
元始天尊的道观,山上有长春子邱处机到过的洞穴,我一路游玩,兴致颇高。钟医
生怕我太累,建议我早点下山。

    快到山下时,突然我一不小心扭伤了脚,疼的我直咬牙,这时钟医生命小李取
出伤筋膏药,替我敷上,他要小李拿行李,自己则坚持非要背我一直到车上,因为
他说扭伤的脚不能动,这样回去一帖膏药就会好。

    我觉得不好意思,可他二话没说,背起我就走,我也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太执
意,就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觉得他多么象我的大哥龚华,小时候我大哥经常背我
去基地的训练场玩,只是如今他接了父亲的班,在新疆的一个空军部队当团长,一
年也回不了几趟家。尽管他经常打电话给我,可由于军务繁忙,只是问个好。

    想到这里,才感到还没给大哥通过话,不知他现在又在哪飞?我禁不住轻声唤
了一声:“大哥。”钟医生身体猛地一震,我一下才醒悟过来,原来我还在钟医生
的背上。我们上了车后,我叮嘱小李今天的事不能让王副所长知道,怕领导责怪他
们。

    回到二十一号楼,看见马副政委正和另一位首长聊天。我这时已好多了,马副
政委向我介绍了那位姓丁的首长,据说是我父亲在国防大学的同学,也是马副政委
的老下级。我赶紧叫过“丁叔叔”,又和他们聊了半个小时,我告辞上了楼。

    钟医生早在我房里,还带了一位年长的医生,年长的医生给我看过脚后,说不
碍事,给了我一颗大药丸让我和酒服下,用一种在台灯上烤烤就化的膏药敷上,我
只觉得凉嗖嗖的。

    送走年长医生,我才想起钟医生忙了一天,还没说声谢谢。

    “谢什么,你不是叫了我大哥了吗?”

    看我一愣,他提醒下山背我的时候。

    我早已明白过来,“只怕你不认我这个小弟呢?”

    我们相视大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钟医生笑的这么痛快!

    晚上我们找了一部二次大战时的美国影片《中途岛之战》,这部影片我已看过
数十遍,我在军校还专门写过这方面的论文,这时我滔淘不绝地显示出我的专长来,
钟医生静静地听着,但我发现每当他补充时都是那么恰当,分析是那么全面。

    他对我说:“小军,你的前途很大,要好好干,将来成就不在你爸之下,你爸
爸肯定对你期望很大。”

    我说:“我爸的希望是我大哥,我大哥早晚也是个将军。我呢,想到商业上闯
一闯,不想留在导弹部队,我爸为此发过好几次脾气。这次我生病后,他才不再对
我苛求,只要我能安安份份就行。我妈同意我的观点,我这个身体,虽说一米八,
可从小不是很好,可能是那时文化大革命的后果。我妈已和后勤部徐副部长打过招
呼,准备让我去后勤部开的一家公司。”

    “那你的专长不是浪费了吗?”

    “不,商场如战场,我相信我学的谋略学正好派用场呢!”

    钟医生不再说什么,沉默了一阵。

    这时已是早晨二点,钟医生准备告辞。

    我有点不舍地说:“就住这吧,房间这么大,晚上海风呼呼地怪怕人的。”

    我们并排躺在床上,我听得到钟医生的呼吸声,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同睡
一床,而且靠的那么近。我翻了好几次身,又上了两次洗手间,就是睡不着。

    我象着了魔一样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钟医生的脸,这时钟
医生仿佛停住了呼息,我惊吓地一下子缩回了手。

    这时钟医生轻声说:“小军,没有关系,我一开始就喜欢你了,我喜欢男孩子,
可这在军中是犯法的事,但你不同,你有保护伞,再说就我们俩,天知,地知,你
知,我知。你愿意怎样就怎样,我愿意什么都给你,好吗?”

    我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通了电似的颤颤发抖,钟医生把我的手
握住慢慢地放在他的下身轻轻地摩挲,那是一块肿胀挺起的家伙,我自己那玩意儿
也一下子挺了起来。

    第二天是特别好的天,我醒来时已经十点,钟医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桌
上有他的留条,意思他下午要开个会,让我自己去餐厅吃饭。

    我洗了个澡,想起昨夜的疯狂,我那玩意不禁又硬了起来。

    我自己骂自己色情,决定到海边去走一走。

    那个下午,我一直坐在海滩上,看着来往的船只,飞翔的海鸥,迎面扑来的海
浪,脑子里始终是一个人的影子,怎么也赶不走,既感到激动,又感到遗憾,激动
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同性之间也能达到高潮,遗憾的是,回到南京后将来见他的机
会就少。

    我就这么胡思乱想,饭也不想吃,任凭海潮袭来,只是呆呆地。

    忽然又想起一首词:“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突然,我听到远处那熟悉的声音大声叫到:“小军,快到沙滩上来,礁石上很
危险!”我回头一看,海潮已涨过我好几米远,我赶紧上岸,正好一个浪头过来,
我一个趔赳,说时迟,那时快,钟医生的手伸了过来,他一把把我抱住。

    我们回到二十一号楼,我又换了一身军装,这时才觉得肚子咕咕直叫,我向餐
厅打了电话订了一份饭,餐厅说一会儿叫小李送来。

    我看着钟医生,他也在看我,我们谁也不说话。

    饭后,我大哥打电话来,他飞行拉练到济南,这两天修整,叫我去看他。我要
王副所长买了一张去济南的火车票,不知怎么,我这次不是那么太想去。

    那晚,我和钟医生又过了一个疯狂之夜。

    从济南回来后,我不是能经常见到钟医生,我心想,他是不是后悔了?经常来
看我的是那位给我看过脚的年长医生,我又猜想是否谁走漏了风声?可想来想去也
想不出谁,那么是钟医生有意回避?我觉得他是有情有意的人,或许他有其他任务?
我就这么辗转不宁,心里有一种不详的征兆。

    这样过了好几个礼拜。一天,护士长李大姐来看我,交给我一封信,我一看是
钟医生的亲笔,李大姐告诉我钟医生要转业回北京了,手续就这两天办。

    我一下子惊呆了。

    我求李大姐带我去见钟医生,李大姐摇摇头:“傻兄弟,你自己做的事还不明
白,钟医生是个好人,他在党内已检讨过了,都是他的错,听说上面的意见是从轻
处理,所以才让他办转业。”

    我颤抖的手连拆好几遍才拆开信,信很短,是用铅笔写的,字迹很潦草。“小
军:

    亲爱的小军,我想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转业而内疚,这不是你
的错,我也不后悔。相反,我感到一种解脱。爱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还付的不够,
只遗憾不能一生陪着你。我转业能回父母身边,尽一份孝心,据所长讲还是龚司令
特别指示的。否则军法从事,我说不定还要坐牢呢。小军,你身体不好,平常要多
注意养生,商海变幻莫测,钱是身外之物,保重身体是最重要的。我明天的火车去
北京,再见了,小军。我不想说太多的多么爱你的话,记得张学友的歌吗?你就是
我的真爱!不必太难过,我们后会有期。吻你!

    钟鸣

    某年某月某日“

    我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一米八的个子只知道呜呜的哭,我央求李大姐带我
去钟医生那里,李大姐很为难,我急中生智,操起电话打给王副所长,若见不到钟
鸣,我要出了事,一切后果你们看着办,我也是军人,为什么处罚他不处罚我,就
因我是司令员的儿子。王副所长没办法,最后他们同意钟鸣来看我。

    十分钟后,钟鸣来到了我的房间,王副所长也跟来了。一月不见,钟鸣消瘦了
许多,两眼有些凹陷,但精神还好,看我两眼哭的红肿,他微微一笑:“傻小子,
又不是生离死别,我不是挺好吗?”我止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那种伤心,悔恨,内
疚,羞愧,担心,别离,种种情由随着眼泪直往下流。我的样子把王副所长也吓坏
了,他示意钟医生安慰我一下,他自己走出去把门带上,临走他对钟医生说,“你
要警钟长鸣啊!”

    我一看王副所长出去,停止了哭。

    我扑在钟医生怀里,我们俩人紧紧拥抱,长时间没说一句话。

    第二天,王副所长破例准我去送行,我好高兴,钟鸣的行李很简单,小车开出
干修所,见时间还多,我叫司机到海边停一停,看着大海,我们让司机照了张相。

    现在这张相片就在我手上,到旧金山已半年,陪伴我的,除了摆在我桌上儿子
的照片,就是这张我们的合影。我亲爱的大哥钟鸣,在回北京后的第二年,在一次
偶然事件中永远失去了生命。

    想到这里,我抑制不住激动,我给那位网友写到:“约翰:

    你好!很高兴收到来信。

    我只是感觉世间真情难找,拥有的时候不知珍惜,失去时才知永远失去,只有
时间才会抚平一切。以前我有个朋友,他处处关心我,爱护我,就象我的大哥,可
我并不太在意,有一天他突然走了,走的那么无声无息。当我突然醒悟,不再犯错,
我已失去他的踪迹。

    不知你有何感想,你有否成功的体验。有当一日,把这种体验写成一本小说来
反映同性恋的生活,是我的一种热望。致意,弗“

    三、苦海

    “不要放弃!”一封标题为这四个字的email 印入我的眼帘,是那位朋友的来
信。“嗨,弗,

    你给我写email 的一刹那,这就是走向成功的第一步。我就是想用我的诚实,
信任,忠诚,真情去交换一个永久的爱人,我现在得到了吗?没有。可以说仍然是
一张白纸。

    你问我是否偷尝禁果,我可以肯定告诉你,还没有。我不知是因为我的原因还
是因为太难寻觅,因为“市场”上没有现成的“商品”可以放在货架上随你挑选。
尽管如此,我从不因此而放弃原则,我会拼死追求。

    弗,如不嫌弃,请告我你的人种国籍,你住旧金山,一定能说流利的双语了。
我上中学时,我的西班牙语老师说过加州很特别,可我一直无缘与西语裔交流。

    顺便说一下,如你要写同性恋生活,也许我们之间的故事会是好的题材!一个
喜欢你的好人在你最后一章应该有个好归宿。

    朋友,约翰“

    我再一次陷入深深的怀念。

    我从青岛回家后,家里人并没说什么。我跺在家里哪也不去,只是半夜起来悄
悄往北京挂长途,倾诉我的思念。

    钟鸣告诉我,他在北京一家市级医院,工资待遇都挺好,因为他业务专,医院
准备派他去加拿大麦吉尔大学进修。他还说要感谢我爸,他档案里没有污点。他现
在每天去学英语。他还把我俩的照片放在他的钱夹里,想我的时候就看看照片。

    就是这张退了色的照片,我现在也一直带在身上。

    终于有一天爸爸和我谈话。

    “小军,你也不小了,该结婚了。你大哥已是付师长,你还整天泡在家里,既
然去了后勤部,就该去上班,你该住后勤部干部宿舍,别住大院了。明天就搬。结
婚的事交给你妈妈,她说丁主任的女儿不错,南大中文系毕业,现在是市政府的秘
书。”

    丁主任就是我在青岛碰到的那位丁将军。他是总参在南京一个部门的领导。

    妈妈对爸爸的意见历来就是执行,我们全家都一样,尤其是我,我最怕我爸,
只有我大哥最疼我。我姐姐最有反叛精神,她不顾家里反对,嫁了个个体户。实际
我姐夫也是南大的计算机高材生,辞职后自己办了个软件公司。

    我和丁小姐的婚姻在我们双方见过几次就定了下来,两家都很满意,门当户对,
郎才女貌。家里征求我的意见,我没有表示反对。因为要结婚,我就仍住家里。这
时候妈妈常常把姐姐叫回来商议我的婚事。

    我把消息告诉钟鸣后,他在电话那一头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我似乎听到了
他的抽泣声,但他说没有,他只是祝福我。

    我感到了我的背叛!

    我为我自己的无用和懦弱而悲叹!

    第二天,我妈妈和姐姐一起约了丁小姐去市中心采购,要我一起陪丁小姐。我
无奈陪她们逛了一天街。等我回到家,我就进自己的房间睡觉,妈妈向丁小姐解释
我的闷劲,丁小姐说他就喜欢我这股劲,因为她在市府整天和那些自以为事的人在
一起,腻透了,回家后需要清净,这是我发现丁小姐不仅人漂亮,而且是善解人意。
我又有些愧咎起来。

    吃饭前来了一个电话,姐姐顺手接了,说是我的。

    电话是钟鸣打来的,我紧张地不敢说太多的话,他已到了南京,住在他的一位
战友那里,我拿笔抄了地址和电话。

    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吃饭的时候我稍稍提了一下有位战友出差来南京,大
家想聚一聚。妈妈沉吟了一会,答应我去一下就回。并要我留下联系电话。

    出了家门,我就象飞出了鸟笼的小鸟,我开车直驱市区,我一路哼着张学友的
真爱,一边想象与钟鸣见面的情景,不时地催自己“快!快!”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当着他战友的面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战友给我冲杯茶后
就退出了房门。我仔细端详着他,更瘦了,而且还留了很长的胡子。他也端详着我。
“小军,你更英俊了,人也变成熟些,在青岛时你就只象孩子。”

    我急切地问他准备出国的事,他很平淡地对我说,不去了。

    “为什么?是不是为了我?”

    “你别什么都往你身上抗。跟你没关系,是因为名额有限。”

    “那不已经定好了吗?”

    “变化是永远的。你读过《易经》的。”

    “那你怎么办?”

    “我决定辞职到南京来,我可以和我战友一起开个诊所。”

    我没有说什么,我当然希望他留在南京。

    我看了看表,离我与妈妈约好回家的时间所剩不多。我不再说什么,我要与我
的真爱珍惜分分秒秒。但钟鸣拒绝了。

    “为什么?”我似乎略带哀求。

    “为你好,你马上要结婚了,现在没有钟鸣,钟鸣死了,我叫金爱军。”

    金爱军?钟字拆开去中为金,爱军就是爱我,好,金爱军!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很感动,我们只是长时间拥抱,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让我动。

    第二天,我悄悄去银行把我所有的津贴取出来,大约有五万块钱左右,我来到
他的战友家,他略感意外。

    “这钱我不能要,你结婚需要钱。”

    “结婚还用不上我的钱,算借你,开诊所需要。”我知道他钱不多,开一个诊
所,设备和申请营业的费用是很大的。

    他执意要写个借条给我,我随便他,只要他收就行。

    我和丁小姐的婚事举行得很顺利简朴。

    我父母在家中举办了一个只有至亲参加的晚宴,一共办了两桌,来了几位首长
夫妇祝贺。我大哥因有任务没有回来,但我嫂子带了侄儿回来,给我的礼物是大哥
在新疆买的精美地毯。我很感激我大哥。

    我和太太又去苏北老家为爷爷奶奶上了坟,回到南京后又有许多应酬。

    更出乎我的意外,我妈妈让我带太太去看外公。

    想到这里,我又发了个email 给约翰:

    “你好,约翰,

    你的信使我感动。

    但我的事情太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你的真诚使我又有了勇气,我给你讲个
故事。

    很久以前,有位年轻的读书人,他在小时候是一位绝色的龙阳,到了弱冠的年
令,家中所逼,娶妻育有一子,不想天意作弄人,他妻子生了一场大病归天。

    从此他决定寻一个龙阳,共度余生。有一天,终于他碰上了这个机会,当时福
建好南风,龙阳是可已嫁娶的。

    小龙阳的父亲是杂货店老板,他妻子死了还没下葬,就等把小龙阳卖了买棺材。
他出价二百两银子。

    尽管很多龙阳羡慕这个小龙阳,可谁也不会出这个价。当时一般就是二十两银
价。

    书生当了家产和田地,凑了二百两银子。小龙阳的父亲很高兴同意了他们的婚
事。他们在乡下买了一处房,日子过的很好。

    小龙阳渐渐长大,那玩意儿也越来越粗,五个手指多起事来。书生经常背地叹
气。小龙阳问为什么,书生说:“你那玩意儿是我的对头,早晚要离我而去。‘小
龙阳听了,记在心里。

    有一次书生出去办事,回来后发现小龙阳倒在血泊中,原来他为了表示只跟书
生一人,他自已用一把快刀把他的阳根去掉了。

    书生是又悔又急。

    其他龙阳非常妒忌,他们告到县官那里说书生逼人自残身体。

    古时认为毛发皆是父母所给,不能随便剃去,更何况传宗接代的东西。

    实际那县官垂涎小龙阳的绝色,有意要为难书生。他命皂吏棍打小龙阳,书生
为了保护他,甘愿代罚,挨了四十大板,回去后一命呜呼。

    小龙阳只能带了书生的儿子漂泊他乡,最后那小孩中举做了大官。

    小龙阳死了后,做了大官的孩子把小龙阳和他父亲合葬在一起。

    你看古时盛行南风时尚且如此,现今社会对同性恋的看法是那么的偏见,你想,
即使我们在一起,能逃避尘世妈?我们怎么面对这个世界。

    你问我的情况我可以告诉你,我只是一个从中国来的留学生。你呢?

    想你的朋友,弗“

    四、想海

    我知道那标题为“更想你”的email 一定是他发来的,我却实有些喜欢他来。

    “弗,你好,

    感谢你把我当好朋友看待,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在生活中并无太多亲近的朋友,
网上交往的有些简直就是蠢猪。你比较特别,我很高兴我们有这么良好的开端。

    既然你是从中国来的留学生,我想你的家庭能支持你上学,你一定是来自富裕
上流的家庭。我想你大概在二十五六岁,一定很英俊。

    你讲的故事很悲惨,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们的社会虽说比以前更现代了,但很
多方面却在倒退,这个社会认为同性恋是罪恶而不是欢乐。

    所以我理解我们将有很长的时间去隐蔽自己,你问我的情况,我和父母住在一
起,他们不知我的性倾向。我整天就把自己锁在这个笼子里,但这个笼子不再空,
因为你的缘故,你能打开你的心扉容纳我吗?

    如果我们真正懂得爱的价值,我们有一天会在一起的。

    等你的约翰“这封来信使我心跳加剧,我好久没这种体验了。

    现在我觉得发这样的email 有些发不下去了。我在家里保证过,出来后绝不再
陷落泥潭。因为我现在有责任,总得为儿子想想吧。再说怎么对得起钟鸣呢?

    当我妈妈让我去看外公时,我表现出了特有的兴奋,因我外公是最疼我的,他
每次来电话都要我爸妈对我别苛刻,大概是由于他传奇的经历的缘故吧。

    当我带着我太太在旧金山国际机场出关的时候,我大表哥早已在移民局前等了
好长时间。

    我表哥见了我热烈拥抱了我,问候了我太太。他在医学院教书。

    “爷爷知道你来高兴极了,特地要我来接机,规定我们每人都得回来,麦克晚
些时候从纽约回来,他会带你们去华盛顿玩。”

    麦克是我二表哥,据说是因为他不喜欢女人而离家出走的。本来他在硅谷有很
好的工作,他是史坦福电脑博士,现在纽约的一家证交所任职。我有些迫切地想见
他。

    外公的住所是在旧金山靠海边的一处幽静的小楼。外公快九十岁了,身体倒还
硬朗,腰板挺直。当年他参加革命,后来在周恩来领导之下长期做地下工作,四十
年代在香港参与开办一个大公司,为党筹集经费,后来他秘密来到美国,在美国开
办企业。他曾多次回国到北京,他的行踪连我父亲母亲也所知甚少。

    外公见到我很高兴,他还吻了我太太的脸颊。他打趣若他处于我这个年龄,他
要和我竞争。我太太也立刻表示若是这样,她肯定选我外公而不是我。我想这是她
的心里话。

    旧金山的天气是非常的好,特别是大海,这里是太平洋西岸,旧金山湾是由于
有一个好大的海湾而出名,而且这里群山起伏,很多建筑是依山而建,有点象重庆,
可重庆太脏。

    我最喜欢看金门大桥,我让麦克表哥把车开到桥对面的山顶上,在那里,一面
是逶迤的群山,一面是山城旧金山市,远处是圣荷塞,就是著名的硅谷,金门大桥
象一颗璀灿的明珠镶嵌在两岸之间,它暗红的桥体,悬吊的桥索,桥上川流不息的
汽车,桥下不时行过的游船,天蓝的海浪都引发我无限的遐思。

    我想大海,我更想青岛的大海。

    我就这么默默地坐着。

    我太太则和麦克用英语在谈些什么,好像是关于我的事,我听不大懂,因为我
英语荒废了好久了。

    麦克又带我去渔夫码头,那是一座座西部片中的小木屋,毗邻接次,卖的都是
旅游品,还有好多风味小吃,不过我最感兴趣的不是乘游艇游览,而是去参观停泊
在岸边的一艏二战期间的潜艇,我在这里久久不愿离去,这是我的职业爱好。

    我们去参观了著名的史坦福大学,麦克是回母校,他带我去运动场中的一块纪
念场地,这里杰出的毕业生都有刻有自己名字的一块砖。

    我们一起找,还是麦克最先找到了刻有他自己名字、专业、年份的砖。

    我想找个时间和麦克聊聊。

    麦克的故事更动听也更波浪迭起,我似乎有些明白外公为什么特宠我们两个,
因为我们是最不幸的人。

    暂别外公,我们飞向华盛顿。

    超四百米高的华盛顿纪念碑雄伟挺拔,我对这位世界伟人的崇拜仅次于毛泽东
和周恩来。他为世界树立了一个民主的榜样。我是很矛盾的,既向往民主,又不敢
跨越一步,总在围城里打转转。民主也有不好的地方,最近又传出了克林顿的性丑
闻。要在中国,领导人玩个把实习生能算什么?

    白宫并不怎么样,环境要比中南海差多了,门前广场的树底下还躺满了懒汉。

    国会大厦倒是富丽堂皇,有美国历史的壁画,华盛顿建国,富兰克林他们签署
独立宣言等等,他们的爱国主义教育和宣传不比中国差,圆顶上也是象征民主的雕
塑画,还可以到以前的老国会的会议厅坐坐,享受一下民主的气氛。他们对历史伟
人的纪念跟中国差不多,广场上有林肯和杰弗逊纪念堂,只是不象毛泽东一样躺在
水晶棺里。

    华盛顿博物馆很多,我最爱去的是艺术馆和航空馆。我太太对油画有爱好,所
以我们就在那里留连。麦克对艺术的见解更能引起我太太的共鸣,我太太说他这种
人最懂艺术了。我有些发窘,不知她是否暗指我。在航空馆,我欣赏各式各样的一
次大战和二次大战时的作战飞机,这些是我的爱好,我如数家珍,总算轮到我太太
和麦克做了一回听众。

    我抚摸着美国人从月球上带回的岩石,据说它会给人带来好运。我暗暗地祈祷
保佑我和金爱军。

    纽约。

    联合国大厦前有一把扭曲了枪管的手枪,象征世界要和平,我却联想起男性生
殖器,就好像世界上有些人一样,比如我,是一把扭曲了的枪。

    从曼哈顿趁船可以到达爱丽斯岛和自有女神像,向往自由,是多少人的梦想,
可又有多少人被剥夺了自由。我不愿在女神像前留影,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配。

    在纽约,我们住在麦克的房子里,这是一座乡间别墅,我第一次见到了麦克的
爱人丹尼。他和我太太谈得也很投机。通过我太太的翻译,我知道他们已共同生活
了三年,现在是他们的不稳定期,麦克告诉我他们也经常有矛盾,但他们能互相坦
白,现在丹尼和另外一个家伙打得火热,也许是麦克工作太忙得缘故吧。

    然而丹尼的坦率令我着实吃惊,他说他并不是因为麦克工作忙,而是因为他经
常不尊重他的意见。丹尼是一个画廊经济人,收入并不比麦克低,他是一个纯西方
观念的人,但他悄悄告诉我他并不是真的要分手,他是做秀给麦克看的,要麦克意
识到这对他很重要。

    我不是很清楚他们的内幕,但看得出来,他们应该算是幸福的。

    我和金爱军是不幸福的。

    这位网友的来信,就象引子,我沉寂多年的火山似乎要喷发。我不能再继续下
去。

    “嗨,朋友,

    我们的关系只能是镜花缘,你才21岁,还很年轻。请愿谅我,我要退出游戏
了。

    你的朋友 弗“

    五、归海

    对方似乎沉默了。

    我有些茫然,思绪再次回到了南京。

    金爱军在我结婚后他再也没有和我亲热过。但我们经常在一起谈老子、孔子、
毛泽东、秦始皇、蒋介石、林彪、康熙、乾龙、华盛顿、希特勒、巴顿。

    我们只是用眼睛作爱!我有时疯狂地想。

    我被后勤部任命为南京一家公司的总裁助理后,我就经常去市区上班。

    总裁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姓陆,她和我妈妈也认识。她父亲原来是北京的
一位部长。女总裁很有水平,许多男人都对她折服三分。我却不是很怕她。

    也许是我年轻的缘故,公司里很多人并不服气,他们都认为我是靠后台。我的
军衔只是少校营级,这个职位至少也要是付团级,所以工作压力是大的。

    我是个不服输的人,当我把全部精力投进工作的时候,成绩马上就出来了。这
时很多人又称我将门虎子。

    这一段是我最开心得日子。妻子已怀孕三个月,我劝她不上班,可她不愿意。
还是妈妈打电话去和她妈妈商议后,她妈妈才把她说服接回了她家。

    妻子回娘家后我一下子感到了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又有好长时间没和金爱军
联系了,我下班后直接去他们的诊所。

    “怎么不去看你太太?”

    “我感到肝部有些痛,你帮我看看?”

    我走进里屋,躺在床上。他问我做过化验?我说没有,看看有没肿大就行。

    他给我仔细检查了一下,我按住了他的手,顺势把他拉落怀中,我不由分说地
就吻他,他有些反抗,但最后妥协了。我们又回到了从前,看得出他很满足。

    我这一次陷进后就放松了防线,老丈人家越去越少,金爱军又年轻起来,他剃
去了胡须,人显得很精神。

    有一天,我姐夫把我叫去商议一些事情,我到半夜才到他们的住所,我发现金
爱军的脸色不好看,他战友有些慌张,我问为什么?他战友正想说,金爱军背着我
向他直使眼色。我满是狐疑,我问:“是不是我家又有什么新动作?”又一想,不
对呀,我爸在北京开中央全会去了,我妈妈也去了北京,家里除了勤务兵,没有其
他人。是不是我老丈人?我对他也是敬而怕之,看来今天他们是不会跟我说实话。

    我很生气,金爱军早已冷静下来,他装出轻松的样子对我说:“小军,是几个
流氓要抢我们诊所。已经给赶跑了。”

    我气的举起手掌,一把掌就掴了过去。正打在他的脸上。

    “撒谎也要编得像,”我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有点像吼叫的狮子。

    我气的话也说不出来就出去了,他居然欺骗我!金爱军一直送我出门上车,他
的脸上有些红,我有些后悔,我坐上车,对他说:“我已经不是在青岛时的孩子了,
我现在要保护你们。”我说的话连自己也吃惊。

    金爱军还是青岛时的钟鸣,他会沉默。

    我坐着想了想,发动车子走了。

    我感觉他还站在那里。

    回家后我也睡不着,又有些后悔,迷迷糊糊睡了。

    第二天我醒来一看表,已是早上十点,我问勤务兵小王为什么不叫醒我,小王
告诉我今天首长要回来,我以为你要去接机呢,所以不上班。我一下子凉了半截,
我爸爸要回来了!

    我赶紧打电话给陆总,陆总出去了,值班秘书告诉我有几分文件陆总已签字,
因为是我分管的业务,需要我签,但不是急件,已交给我秘书了。我又向我秘书交
待了一番。

    我想了想还是去趟诊所,诊所很忙,他们也来不及招呼我,金爱军自己配制了
一种中药治理肝病很有效,报纸电台都报导过,来看病的人很多。

    我傻站了一会,手机显示陆总与我联系,她通知我下午二点开会。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我的小生命诞生了,儿子长的白白胖胖。我有些内疚,每
天陪着太太和孩子。我妈妈又在操心小孩满月的事。

    小孩的满月庆祝我们放在蓝天宾馆举行,在此之前,我已通知了所有的亲戚朋
友,外公还派了舅舅和舅妈代表他前来祝贺,我也通知了诊所。

    晚会很热闹。我忙着应酬。我注意到金爱军和他战友没来,我抽空打了个电话
给诊所和他们的住所,没有人接。

    第二天一早,我去诊所,只见大门紧闭。

    我有一种不详的预兆。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金爱军的战友打来的,他告诉我现在在解放军总医院,
金爱军出了车祸。天那!我脑袋轰的一声,我赶紧问要不要紧,他战友吞吞吐吐叫
我快去就是。

    凭着军人的直觉,我感觉到了生死之别就要来临。我握方向盘的手一直发抖,
脑子里空荡荡的。我赶到医院,他战友在门口焦急地等着我,眼里含着泪水,他和
我说:“他不行了。”

    我一下子眼泪突眶而出,人要昏倒过去,他战友一把扶着我:“现在不是哭的
时候,他要见你最后一面。”

    他全身都被药布包著,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看到我,他居然挣扎着动了一
动,我俯耳过去,我感到他在笑。

    他断断续续地说:“你——把——我——骨——灰——撒——在——青——岛
——的——大——”

    “海”字没有说完,他就去了。

    我无力地对房里的人说:“你们出去一下,我要单独和他呆一会儿。”

    我把他的头抱起,放在我的怀里,仿佛熟睡一般。

    他的追悼会在殡仪馆举行,丧事我委托我姐夫办理。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的父母
和他的弟弟,他们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知道他们恨我。

    公安局告诉我肇事者是两个民工,无证偷开车,现已拘留。我要他们查清真相。

    我问他战友怎么会在出事地点,他告诉我为了躲开我,他们去一酒吧,因为他
的身份早已被我岳父查清,所以小孩生日他不能去,他是很想去的,还买了一块玉
给孩子。

    我一切都明白了。

    青岛的大海依然是那么蓝,我把钟鸣的骨灰和着鲜花撒在了他工作过,我们在
那里发生过的海边,他终于回归自然了,只有大海可以容纳他,那里也将是我的归
宿。有一天,我们变成大海里的鱼,自由自在地畅游世界。

    在青岛我送他的父母和弟弟上车,彼此无话。车出发前五分钟,他弟弟跑下车
来:“我父母要我谢谢你,这十万块钱我们不能收你的。”

    “十万块钱?”我搞糊涂了。

    “你姐夫给的,说是你的心意,心意我们领了,钱不能收。”

    回到南京,我就追查这十万块钱是谁的。我姐夫说是他的。我不相信。“凭什
么,非亲非故,你给十万,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一条人命就值十万。”

    看我越说越不象话,我姐夫不敢和我说下去。

    回到家,我谁也不理。我姐夫已把情况向我爸妈作了汇报。

    我爸爸把我叫到书房,他没有责怪我,第一次把我搂在怀里,他说:“钱是我
给的,但跟他死没关系,公安局的报告就在桌上,我都亲自过问过几次,肇事民工
也交代了。你是应该有头脑的人,说话不能凭冲动,猜测,要有事实依据。钟鸣这
孩子本来可以成为军内有名的医生,真是可惜了,我是宽容你们的。你们的事我都
清楚,我后来是睁一眼闭一眼了。你自己对他的死没有责任吗?你再有疑问,可以
问你舅舅,这是我们大人商量后替你还的一部份孽债。”

    我不用问舅舅,我一下子觉得我爸爸原来也是那么爱我的,只是方式不像对大
哥,对大哥从心里严格,对我表面虽也很严,实际对我更宠一些,我尽量多靠在我
爸怀里一些时候,小时候我一直是这么企盼的。

    这件事后,我好长时间也没恢复过来。公司的事也不管。时间过的很快,有关
中央关于军队不再办企业的消息内部已传了开来。我对父亲讲,我想去国外读点书。
父亲看我这几年没起色也同意了。

    想到这里,我从回忆中醒来,午夜入静后,涛声更清晰,海潮轰隆隆的袭来,
我似乎听到了钟鸣的声音,他正在大海里呼唤我的名字。

    真爱,就在那大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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