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和《再生缘》约摸着是在初中的时候,先是被好友威逼利诱,极其痛苦地读完了《红楼梦》,后却是戏瘾泛滥,便找了《再生缘》来读。读红楼、评红楼的人已经太多了,可是却很难找到《再生缘》的同好,所以我来讲一讲这个关于姻缘的故事。
故事假托发生在元朝,孟家以箭法比试为孟家小姐丽君“二选一”挑了皇甫少华,可比箭输了的刘家却恼羞成怒用计陷害忠良,致使准新郎潜逃在外。古代女子自有一套“烈女不嫁二夫”的道理,大家出身的孟丽君自然也脱不了俗,所以也为逃避刘家的逼婚而留画出走,并“愿教螺髻换乌纱”改名为郦君玉连中三元,并以医术治好太后升任兵部尚书。看到这里我总想起黄梅戏《女驸马》,想当然便认为结局应如戏文般皆大欢喜,可是却偏偏急转直下!
为抗外敌她兴“招贤榜”,点改名换姓的皇甫少华为东征主帅——就是她的未婚夫——成了未来夫婿的老师。虽说存有一定的私心,但确实知人善用。万人之上的她,待嫁女儿心被国事军情代替。她曾问自己,“为什么,弃将紫蟒和玉带?为什么,换就霞帔和红裙?”她不像花木兰从军是迫不得已,她自己选择了跻身朝堂,自然也就与那份姻缘渐行渐远。她有过彷徨,一边是未来夫婿和家人,一边则是自己开创的天地,她将如何自处?讽刺的是皇甫少华奉旨与刘家燕玉郡主成婚,她只好冷讽地看着那本属于自己姻缘破碎,也最终成为了郦君玉,在装病逼她相认的母亲面前,她也铁下了心肠,舍弃了“忠孝王妃显赫位”,“她竟要,一生一世作朝官”。
其实,故事里皇甫少华并非陈世美式的人物。他痴恋未曾谋面的丽君,虽然为报救命之恩而迎娶刘家郡主,却言明原配之位永悬,“其余风花雪月事,孤家今生不再欢”。他将丽君的自画像供起,每晚伴真容独眠。甚至在病中也不肯让妻子燕玉照顾,心里直挂记着生死未明的丽君。直到他从孟府得知郦相便是丽君,冲动之下便上奏当朝,也激怒了“恩师”。丽君“紫袖一抬”将奏本撕了个粉碎,正言厉色让少华当场矮了三分。最后带着妻子去赔罪才消了恩师的怒气,从此再也不敢“虎口拔牙,龙头锯角”。就连未来的公公也怕了她,“明堂一怒如何好?看起来,父子双双去跪门。”(注:郦君玉,字明堂)
但是这场风波未曾过去,皇帝见了丽君的自画像动了心,步步紧逼想要验证国色奇才的丞相就是画中人。一试——游园留宿。西方传说中,王子曾用“金玫瑰洞”试探女扮男装的公主(传说中金玫瑰洞中的恶龙只吃女子),而这位东方的佳人选择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丽君无惊无怯、从容应对,慷慨陈词、论“君臣有别”,把皇帝说得频频称是,“若他真身是女人,岂无羞怯岂无惊?快抚慰,休疑猜,莫惹当朝栋梁臣。”莫要忘了,她可是那个“天子犹存三分惧,见了他,还要低头整整冠”的郦相啊!从那以后,郦君玉便加了小心,并把少华认亲之事当作与百官的闲词,以至于朝堂上的疑云慢慢消散了。
只可惜,皇上事后后悔自己怯于郦相的气势,便下旨寻找孟家小姐、画中人,结果引来了冒名顶替的两个假丽君。孟母上殿指认,否了假丽君,也借机指认郦相便是自己的女儿。丽君无可奈何,力压众议,为抗双亲便要挂冠求去。这一场虽说以皇帝的挽留告终,丽君却因为顶撞母亲自责而病倒。在告假的这段时日里更大危机来临了,皇后献计验真身——“酒后脱靴”(古代女子缠足)——结果记成!郦君玉本来病体初愈,再加上真相暴露,惊怒之下病情恶化。而故事在此也激化到无法收拾,皇帝虽瞒了秘密,却威逼丽君不可承认身份,要纳她入后宫。丽君则宁可领死罪,“几载君臣从此己,三日后,不能重面赭龙袍。郦相言毕容惨淡,几口血,喷出樱唇似涌泉。御前铁卫皆失色,吓得个,风流帝王酒全消……”此后事,便随着作者的死成了迷。
《再生缘》的作者陈端生是清代著名的女作家,她于十六岁到二十岁间完成十六卷,十二年后续写第十七卷,可到她四十多岁去世都没能将书完成。可看过书的人都会明白为什么书没有结局,因为像孟丽君这样的女子除了一死,恐怕任何一种结局都是残忍的。我想即便作者有时间和精力成全这一死劫,恐怕她也不愿,所以只写到丽君吐血便嘎然而止了。后人续写的结局让人看了气闷,所以也就当作没看到就是了。看过一篇评孟丽君的文章,觉得作者引用《白发魔女传》里的这句可说是恰到好处——“自从见她之后,便觉得天下女儿,都如尘土。”孟丽君以女儿之身拜相于朝堂之上,“喜而不变其色、怒而不改其容”,这样才貌无双的女子可说是旷古烁今。
为女子,孟丽君“花月精神铁石心”。最欣赏她的一段是在皇帝冒雨探病时,那时皇帝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命她替自己解下淋湿的外袍,可丽君却逆天容、拒作“解裘人”。惹得皇帝大怒,同时也不得不赞叹此女子的胆量。为人臣,郦君玉温其如玉、柔而不刚、锐而不挫,宠辱不惊、稳持朝政,国之栋梁。可叹,她乃异类。故事里男人挟情、女人胁恩,逼迫她走回身为女子注定的姻缘路。所以她,始终都只是孤单一人;死了,也是清冷一魄。银烛朝天紫陌长,金陛下、玉阶前,芳魂可流连?
自古以来,女儿心就像那株在佛前求了五百年的莲华,自愿沦落红尘被姻缘二字缠绕、撕扯。却曾经有这样一位玉人,她原也是个姻缘里的女子,为缘搏命、为情出走,却自此走出了一条连自己也始料未及的路。封侯拜相、紫蟒玉带,高居朝堂,兵权在握……女儿心撑起了社稷家国,这就是《再生缘》的故事,而那个名唤孟丽君的女子则是故事里唯一的清澄。她,软红内敛、不露清华,无花而终不是孤芳自赏,只因未遇着可托的知音。终了,几口心头血,不为姻缘迷思,亦不为爱恨嗔痴,只为自己那苦过莲心十分的女儿心,无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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