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丘)
烧饼店的生意不好不坏,吴童的学习成绩却越来越差。本来么,他到美国来留学,就是冲着柳岚来的,可是现在意中人遥不可及,颇有些“四顾心茫然了”。
学生生活对于吴童来说,早已是过去时了,他对学习根本就提不起什么兴趣,每当看到老师在台上挤眉弄眼,作出各种肢体语言来敦敦善诱台下一众嗷嗷待哺的小年轻时,吴童只能用打呵欠来作无声地抗议和蔑视。
只有在烧饼店里,他才重新活跃起来,一则这里好歹算是他的“事业”,偶尔能让他重温久违的当家作主的感觉。二则楚添衣实在是个有趣的人,他的阅历和才华,让吴童觉得他确实是方圆三里以内唯一可以交谈的人。
这天傍晚,吴童照样在店里烤着烧饼,看到一个中国学生模样的人在店前走来走去,正想问个究竟,就听到楚添衣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越钩,进来啊!”
来人是楚添衣的网上笔友,神交已久,从纽约过来度寒假的,据说原来也是个阳光男孩,可是最近半年来,他却在文学城上发表了很多感伤类的杂文,已然被颓废文人楚添衣引为知己了。吴童只知道越钩是他的笔名,他的真名恐怕连楚添衣都不知道,他们以文为友,文为心声,倒也不去深究,其实论起来“楚添衣”也不是真名。
“老吴,我还要去进点货,你帮我接待一下越钩,”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楚添衣已经闪过了街角。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一些,街上嗖嗖地有些冷风,吴童估计今晚是不太会有生意了,于是就从厨房里拿出一瓶花雕,几个烧饼,跟越钩两人吃了起来。
“老吴是浙江人?在美国还有品花雕的闲情逸致?”越钩盯着吴童斟酒的手,眼里飘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是啊,白酒太烈,啤酒无味,只有这黄酒最可能达到半醉不醉的最高境界。我是杭州人,也算是触酒思情吧。”吴童递过去一杯酒,“你也是越人?名字跟这个有关么?”
“想不到老吴还是酒道高人啊!”越钩略微顿了一下,望了一眼店外,“我是陕西人,但是我爱过一个从杭州来的女生。这个笔名就是为她起的。。。其实我以前也在洛杉矶呆过。。。”
然后就是几分钟的沉默,吴童知道,越钩心里肯定藏着一个故事,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故事他连真名都不想让别人知道 ---- 牙牙说过“洛杉矶的华人八卦圈就这么小”。
“女人就像这酒,白酒一样的太烈,呛人,几下子就把人吓跑了;啤酒一样的又太乏味,相处了几个月都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起;只有这花雕一样的,让人欢喜让人忧啊!”越钩干了一杯,脸上开始现了红色,接着自言自语道:“西秦长剑吴越钩。。。钩上了,就放不下。。。你越是想离开它,它就钩得越紧。。。”
吴童默然,越钩的话让他想起了柳岚,她不就是像钩一样么,若即若离,他们之间的所谓爱情,说深就深,说浅也浅,有时候吴童会觉得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没有真正相爱过,否则为何她会这么快就见异思迁?有时候又觉得他们之间是有爱情的,因为他们都为这个而痛苦着。。。
两人接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下去,有时候是各说各的事,有时候又做痴人所见略同状,后来越钩喃喃地说:“人说婚姻是个围城,我却说从恋爱开始就是围城了。。。不爱的时候拼命想在一起,爱了以后却各奔东西。。。‘皆如梦,何曾共,可怜孤如钗头凤’。。。”
“哈哈,记得方鸿渐和赵辛楣互为‘同情兄’,我们的情人虽然不是同一个人,但感情际遇却是一类,”吴童举了举杯,“我们也可以算作同情兄吧!”
“同情兄!”
。。。
顾芳感觉自己被人塞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脑门一麻,闪了几个星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很舒服的皮沙发上,从房间的布置来判断,好像是写字楼里的一间小会客室,到底发生了什么?
“醒来了?”门开了,进来一个衣冠楚楚的老板模样的人。咦,怎么这么眼熟?顾芳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画面,拼命想回忆起在哪里见过他。。。啊,莫非是。。。
“认不出来了?”老板模样说,“昨晚在火锅店门口。。。”
“啊!你。。。你要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顾芳想起来了,这就是昨天晚上火锅店前见到的那个“乞丐”!顾芳看看身边,却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作武器防身。
“不要怕,你还没谢谢我呢。昨晚你被人抢进一辆出租车,我和‘和尚’两人追上那班人,把你救了下来。对了,你住哪里?等一下我派车送你回去。”“乞丐”见顾芳半信半疑满腹疑团,接着说:“你不用问我们怎么救了你,也不用问他们是什么人。反正我和和尚把你救了,也没有惊动公安局。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知道得少些反而活得轻松些。”
顾芳忽然发现自己被“乞丐”的几句话镇住了,有一种要把自己的委屈都跟他讲的冲动。于是就把自己跟吴童,吴童跟柳岚,自己跟 bro ,签证跟出国这些事牛头搭马嘴地跟他讲了出来。
“柳岚不值得吴童爱;吴童不值得你爱; bro 和你都不值得对方爱;你不一定要出国。”“乞丐”干脆利落地给顾芳做了总结。
长久以来压在顾芳心头的愁云,好像一下子被“乞丐”短短的几句话给驱散了!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把事情看得这么简单,”“乞丐”走到窗边,轻轻打开了窗户。“因为我死过。”
“那年初夏的一个凌晨,我从死人堆里爬起来,没命地跑,一直逃到了郊外。那时候什么理想,什么抱负,都从脑海中一刹那删掉了。想起昨天还跟我一起谈理想论未来的朋友们,有一些已经不在世上了,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鬼,这个世界让我迷茫。。。于是就一路向西走,学校不回了,家也不回了,那时候只想离开!离开!离得越远越好!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后来到了五台山,一路乞讨的我已经很衰弱了,这时候遇到了和尚,他虽然比我还小两岁,但说起世事,却好像是我的导师。和尚就是昨天火锅店那个光头,现在是我们公司的副总,我们有时候还会偷偷溜出去胡闹,重温昔日浪迹江湖的惬意。”
“我在山上住了两个月,仔细回想了过去发生的事情,把自己超脱在尘世之外,对那些事情反而看得清楚了。开学的时候,我又回到了学校,大家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从他们惊奇的眼光中,我明白了很多东西。不错,我已经死过一次,所以更了解生和死的含义,世事俗务更是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很多年轻人要出国,开开眼界不错,但不要把它作为唯一的选择,有时候还不如用自己的脚,走出去,到大自然中去,到老百姓中去,那才是最纯朴最本质的生活,哈哈,‘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知识青年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顾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一点。
“噢,快中午了,我找人送你回家吧,家里该着急了,”“乞丐”塞给顾芳一张名片。“回去慢慢想清楚了,半年后来找我,我们公司在洛杉矶有业务。”
顾芳花了一个星期来回顾这一天中发生的事情,每天脑海里都稀里糊涂地,大家都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敢随便打听,只是在背后指指划划。
一周后的周末,顾芳干了几件事:一早去买了一张火车票;回来后撕了三本日记和 GRE 红宝书;下午把所有账单清了;晚上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
第二天,顾芳失踪了。大家说,她肯定是想不开了。
(2006。12。12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