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生活 海上心情
——诗集《飘香的毒药》序言
●宋克明
惠兰回国不久之后的某天，突然给我来Email，说让我为她的新诗集写序。我以为她发错了信，就回信问她是不是搞错了？以她学广告专业的背景和多年的中美媒体工作经历，不可能不明白找一个北京大名人写序的广告效应。可惠兰却回信说，广告效应是用于专业和工作的，而不是用在个人的私生活上；写诗是她私生活里比较重要的部分，她写美国生活的诗，应该由美国一个普通读者来评。
惠兰与我曾同住一个城市，在美国密苏里州(Missouri State)的圣路易斯市（St. Louis）。因为是四川同乡，又喜爱她的为人和才华，所以成了她诗歌在美国的忠实读者之一。她在美国写的和发表的诗，我几乎每一首都读过、都喜爱。时常看到许多如我一样学理工出身的读者给她写诗评。男女老少都有，个个文笔极好，便自愧技不如人和没有时间，从来没有为惠兰的诗写过一句半句的评论。有时读完实在喜欢，就打个电话说上三五几句。每次惠兰都说，她喜欢我评诗时的简约风格和本色见解，以后出书时就让我写序。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大笑，并对惠兰直说她找错了人。可每一次，惠兰都固执地只说一句话：“我的眼光不会错。”
惠兰的行为让我提不出意见，却总感到她这人为人很真很直，很有特色和孩子气，同时也很本色和霸气。所有这些特色，都在她的诗歌里表现出来。惠兰的诗，语言朴素却回味悠长。表面上看，是在讲一个一个日常生活的小故事和某个时间点的一时心情，可事实上，却都是在写美国生活带给人的一种精神体验：一种唯美单纯、本色成熟、平和安静的精神体验。诗人之所以能写出如此的“美国生活”，这不仅仅是因为其对中国传统和中华民族的热爱，对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融合，或是东西方混合的教育背景，甚至也不仅仅是诗人老练的文笔和经验，而是在于其人。惠兰其人，是一个历经生活和职业磨砺而坚持理想、童心不泯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写出让读者、特别是让曾经在美国生活过和正在美国生活的读者，强烈共鸣的诗来！“独坐青灯／听夜鸟鸣唱／不是歌声／平生自负青云志／英雄气短／壮士路长……”如这样的句子所表现出的客居他国人的那种既孤寂悲壮又雄心未泯、而后再负重前行的复杂心情和坚定行为，就不是一般只在中国生活或只在美国生活过的文笔好的人能写出来的。甚至，这样的东西的魅力也不在于语言，而在于语言背后的特殊而深层的人生体验。“想与梨花低诉／又怕梨花柔弱／不解伤情／天长梦短／何日重见桃花杏树／／美国生活／海上心情。”在同一首诗里，把如此复杂的心情和坚定的行为反复吟唱、层层加深、让人读后在一种复杂的情绪里长久地走不出来，从而体会到另一种《春夜》、另一种人生。如此的粘性和细腻感觉，在当代中国旅美诗人里，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
在美国喜爱读诗的华人当中，惠兰算得上是一个他们自己的诗人。惠兰的诗，最开始都是在最亲近的朋友或家人或知已当中流传，然后再扩散到读者，又被这些人介绍给各自的家人和朋友。在美国竞争激烈、时间紧张、中文又不是主流文字的特殊环境里，惠兰的诗，能拥有十几万的读者量和众多的评论，据我所知在美国华文诗人里，还是第一个。就拿我本人来说，从前是极少在美国读中文文字的，但自从读了惠兰的诗，就像是上了癮一般，时常想读。开始我只想这或许是因为自己在美国生活的二十多年太忙，好不容易读读中文，才有如此感觉。后来，从其他许多读者的评论里，才知道如我一样“中毒”的人不在少数。甚至，比我“受害”更深的人也多的是。由于此，我对这本诗集的名字《飘香的毒药》，才有着特别的感觉和喜爱。前不久，当惠兰把编好的诗集初稿寄给我时，我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不请名人作序而找我。因为：名人只能评诗；而我们这些普通读者却是在喝药。无疑，惠兰的诗，就是毒药，而且是“飘香的毒药”。我们来读读下面的句子：“你看我的时候/温暖的阳光就盖在我的身上/不知不觉/我就在你眼里美丽起来/变成你想要的模样/而你的眼睛/比秋天的野水更加诱人/除了快乐地死去/我不想别的……你爱我的时候/天堂的光环就绕着我的皮肤/不知不觉/我就变成了一朵玫瑰/只想为你开放/而你的心跳/比教堂的钟声更加动听/除了你/我不想别的。”这样的诗，在真正的读者眼里，是一种美到极至的生活、爱情、和爱着双方的瞬间和永恒体验。如此纯粹而唯美的体验，爱诗者读后，除了感动，就是深爱，就是别无选择地“中毒”：“我爱着我的爱/我的爱/如夏天后院疯长的草地/长得太绿太好/我却消受不起……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爱/每一天/我都在告别爱情/可每一刻/那如小草般的爱/都在滋生。”读这样的诗句，会给人多少美妙的感受、多少美丽的遐想！
惠兰的诗，是写给自己的，又是写给每一个爱她诗歌的读者的。这个特色，是她的诗歌不仅被人喜欢，而是被人深爱的最根本原因。每一个爱上惠兰诗歌的人，都会长久而专一地爱下去。惠兰的许多诗歌，充满宋词意境，把现代人在美国的生活和中国古诗的风骨完美结合起来，以平和的心境和本色的人格魅力，引领着读者走进一个熟悉而新奇、陌生而冒险的文学和精神世界，让人看到平凡生活的亮点、让人有缘享受到肉体以外的不同寻常的欢乐。而这种不同寻常的精神上的欢乐，在我看来，也是每一个与惠兰诗歌结缘者的福气。在惠兰的诗里，随处都是美丽的句子：“一堆巨大无比的水/在北美的版图上大哭大笑/密西西比河/一匹惊人的骏马/把时间藏进风里/惊飞一路鸟群……//大雾来自暮色苍茫时分/来自密西西比河/原野的尽头/烟雾把树林从阳光下抢走/冷冷的碧色/把愁绪释放出来 一泻千里/而故乡远在记忆/梦里梦外 游子都不敢/轻易登高……//满目春花/不知春在谁家/相思已如芳草浓密/即使登上山顶/也望不到尽头……//想说新愁/却干脆关上门/浅醉闲睡/免得去招惹春花/落得个伤情……//一枕浓睡醒来/已是夕阳西下/斜阳里/花儿仍在梦中/而鸟儿的影子/如剪纸/贴在天上。”
在我的眼里，惠兰不仅仅是一个诗人或职业人，更多的时候，我感觉惠兰是我们身边的一颗树、一根草；是我们头顶的一片云、一只雁鹅；是我们外出时无意看到的一头小鹿、一匹野马；是我们可以想到的任何一种物件和人与自然的混合体。在惠兰的诗中，我极为欣赏写自然和动物的部分，这些诗的美感和艺术诱惑力，并不亚于她的爱情诗和古意境的美感。在这里，我不得不再次说起惠兰诗歌的“毒性。”因为，每次读惠兰的诗，都能调动内心尘封多年的某种感觉和冲动，都会不自觉地渴望与自然融为一体。有时，甚至也会把自己想象成诗中的鹰或野马或野鹿。“望着一只鹰/在西部苍茫的头顶/飞翔 我立即感到了家的温暖/可我的双手不是翅膀/托不起风云/于是我把自己的灵魂/放飞到高远的天空……//野马在清晨狂欢着/野马从梦的那边/把自由和快乐带过来/散落一地/我随手拾起一片尘土/便立即思念/那种奔跑的姿势……//我被马儿牵着/去向那青青的草地/晨风吹动我乳白色的裙子/那是我最喜欢的装扮/我的心跳个不停/我去看马/就像去约会我的恋人……//蓝天白云在头顶自生自美/清风明月在身边自在抒情/吃下青草长出力气/喝下风/就跑出风的姿势/野马的乐趣/只有野马才知……//野鹿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它回头看我的那种眼神/很轻易就让我产生错觉/认为自己无意之中/遇到一个钟情的人/而后只想不顾一切/跟他到森林深处/去做一场美丽的梦。”而写自然风景的，仅以写秋天的为例，字里行间的美，也是不言而明的：“树上的一片叶子/突然红了/我正在远方思念/那片红叶/如我的心脏/在秋天裸露/在人迹罕至的山顶/跳动//思念如风／吹落满世界的树叶／我的心／跟着一片红叶纷然落地／又被记忆催赶着／遍地翻滚……//秋天来了/红叶说红就红/我的心儿/说飞/就真的飞起来了……//山里的秋色/在无人的世界里/自生自美/引我越走越远/我抬头望云/看树叶飘飞/一路走过这山//我在秋天独行/秋意正合我的心意/我一路走过/风景一路延伸。”这种人与自然的亲和力，又怎能不让人陶醉呢？
诗集里，还有很重篇幅的一部分，是写对个体生命的体验。这部分诗，从冬天的《雪》、《盛宴》、《雨天》，写到春天的《花儿开了》、《消失的讯号》、《我是谁》，再写到夏天的《太阳雨》、《晨歌》、《夏日将逝》，又再到《城市》、《活着》、《生存状态》，大都是极为沉重而极端的体会。诗集里每首这样的诗，都是上品，给人以巨大的震动和伤情体会。每次读到这些诗，我都忍不住要逃离、却又忍不住一次一次地返回。在此，就不一一细列了。
胡乱地说了一通，也不知可不可以当作序。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写序和与文学有关的东西，没有头绪地摆在这里，请惠兰和读者将就着闲读吧。
最后，想引用惠兰诗里的一句话，祝愿惠兰及所有爱诗的人：“心不上锁，明月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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