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飞机,我就被朋友带到了住满了中国人的美国房东家。
房东是个白人大胖子,身体硕大无比,可能是负过伤,也可能是因为身体太重,以至不得不借助双拐才能起身和行走。
他的卧室在一楼,外面套着一个小客厅,客厅有扇门,正对着厨房,不过,他的房门基本上都不关。那时,我除了自己要修几门课,还得做助教,顺带还得做实验,忙得不亦乐乎,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不过每次早出晚归时,我都看见他或坐或卧地呆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开着。他有时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嘴里打着沉重的呼噜,肚子悬在沙发的外边。
大家都很忙,也难得跟他聊天,有时只站在客厅里跟他寒暄一会儿。他的卧室我从来不去,都说里面有股难闻的气味。只有一次例外,是进去看他以前的结婚照:新郎英俊魁梧,新娘美丽动人。对比眼前的一切,不禁让人唏嘘感叹:老头除了一介武夫的粗犷气质还依稀可辨之外,其余的风采已是荡然无存,而照片中的新娘也早已嫁作了他人妇。不知老头为何还把照片留着,我见到过的一对来美国留学的中国夫妇,离婚前把所有的合影照片都铰成了两半,仿佛像仇人一般,恨不得要把自己与对方的历史一笔勾销。老头却能把前妻的照片一直挂在墙上,想必是出于一份眷恋吧。
他平时根本就不出门,买东西都是让房客代劳,他倒是不忘给小费。老头心情好的时候,倒也和颜悦色,有次还提到当年中国人拼死救助“飞虎队”的故事,故此对中国人心存感激。不过,他要是什么事不顺心了,立刻就判若两人:满嘴的脏话,乱骂一通。让人觉得这家伙又可怜又可气。不过他对我到一直都挺客气,称我为“A nice guy”。他当年填的总统选票,还是由我在证人一栏签好字后,才寄出去的。
我从来没见过他的亲人来拜访过他,就连在感恩节和圣诞节这样一种合家团圆的日子里也没有人来。那种情景,确实可以用凄凉来形容。那时,我刚来美国,没时间玩,加上人生地疏,每逢过节,心里反到不习惯。不像在国内,逢年过节总是特别的热闹,在美国却恰恰相反,入夜后,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也见不到车辆,只有惨白的路灯在夜风中闪烁。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游子来说,难免生出“生在异乡为异客”的感慨来。
老头爱美女,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程度。他的沙发旁边散乱地摊着不少成人画报。也许,在他的世界里,能让环肥燕瘦的美女陪伴着打发时间,总是要比一个人看着电视发呆要强。
后来才发现,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来拜访。据说,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不同的女人来拜访他。我见到的哪位是个黑人,大约四十来岁,还算友善,过道里见了面,打个招呼。她来的这天晚上,老头的房门才会关上,而且她只呆一晚。据说,她是老头花钱请来的......
那时,我刚来美国,除了忙以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咀嚼孤独。对老头的心境,多少能够体会一些。虽然,我们面对着同样的孤独,但我至少怀有希望,可老头呢?他除了孤独之外,还有什么呢?他的亲人呢?他的朋友呢?他的家庭呢?他的希望在哪呢?
再后来,我听说他死了。
无论是谁,很快都会老去。不过,要是没了生的乐趣,死便也成了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