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告诉您,我因为右手背上划破了一个2毫米的小口儿而在医院住了5天,您一定会认为我危言耸听,可这是我2006年末的亲身经历。
开始时,真的只是2个毫米大的一个小口子,只是比较深,大概伤到了真皮层?不过,这样的小伤口,没有人会把它当一回事的。最多贴上片“创可贴”,然后该干嘛干嘛。我的“创可贴”弄湿了,心想,不用也罢,过两天自然就会好的。
可是,没想到,到了第三天下午,我正在朋友家作客,突然伤口就疼得钻心。忍到晚上回家,觉得人懒懒的,很想睡,我想我是在发烧,就早早躺下了。迷糊糊睡了一阵,就被手臂疼醒过来,一看,右手背肿得老高,两条又红又粗的血管从手背肿到胳膊肘,整整一夜都在疼痛中煎熬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挣扎着开车带着4岁半的小儿子去离家不远的市中心医院。本以为上点药,包一包,再拿点儿消炎药,就可以回家了。谁知道医生一看伤口就马上说让我住院。“太小题大做了吧?”我心想,“再说,谁照顾我儿子呀?”所以,我执意说不用住院,给我点儿药就行了。医生说,如果我一定要回家,就得签字画押,后果自负。真的那么严重吗?我有些犯嘀咕。后来看到医生把我的右手“五花大绑”地上了夹板,之前还给骨头拍了X光,好像整个手臂都要废掉了似的,我心里就更没底儿了。因为上了夹板的右手不能换档,所以我一路二档开回了家。坐在客厅沙发上,我开始胡思乱想。只用一只左手,我也不能照顾自己和儿子呀!已经过了中午,早餐都没有吃的儿子,正在胡乱地往小嘴巴里面塞饼干。
“你想不想去爸爸那里?”我突然问了儿子一句,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儿子从生下来就没怎么见过他爸爸。最近两年就完全没有往来,爸爸这个词,对于他只是故事书上的字眼儿。
“去爸爸那里住几天吧,妈妈病了,要去住医院。”
儿子居然兴高采烈地答应了!拉着我给他打点的小行李箱,跟着来接他的一个朋友走了。从楼上望着他的小身影,上车,远去,我心里的滋味复杂极了。
回过头,我打电话叫了出租车,收拾了一个红色的行李箱,独自去了医院。到了那里就告诉医生,我要住下。之后,我就象真的大病号一样,很悲壮地被护士用轮椅推到病房。我也差点儿就忘了,我手上本来就只2毫米大的一个小口子。
跟武侠小说的“说时迟,那时快”正好相反,现在说起来那么轻松,当时等候的时间也够磨人耐心的。到我住进病房时,天已经擦黑了。
我被护士用轮椅推进病房时,我的病友正端坐在她的病床上阅读。灯光下,她非常优雅地微笑着,她脸庞的轮廓很美,声音很轻柔,我猜她一定是个高贵而幸福的女人,一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一个爱她的丈夫,还有漂亮的儿女们。哪里象我,孤零零带着孩子,没人疼没人爱的,整个一个苦菜花!护士把一切安顿好,道了晚安出去后,那个美丽的病友问我:“你多大了?”上来就问我年龄,这在德国还真的很少有。我告诉她之后,她很自豪地说:“我比你还大一岁呢!”
“那你可显得年轻得多。”对于我的恭维,她不但没有客气,反而高兴地说:“很多人都这么说。”也太自信了吧?
我没有什么心思跟她聊天儿,心里还惦记着儿子。四年多来,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我。他一定很想我吧?胡思乱想着躺下来,我发觉我们的病床好像有点儿太高了,要是掉到地上,可摔得不轻呢。
迷迷糊糊地进入梦想,忽然就听到“咕咚”一声,心想,不好!真掉地下了吧?!睁眼一看,没有呀,我还在床上呀!那是什么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呢?再一看,不得了,我那美丽的病友掉地下了!她穿着迷你睡裙,两条修长的腿在地上直直地伸着。怎么还不赶快起来呢?一定摔得不轻呢!过了一小会儿,还没有动静,我该帮她一把!赶忙起身,光着脚走到她的床边。天哪,她仰卧在病床和床头柜中间,头不停地左右摇摆,身体也在扭动,上了夹板的左手和光着的右手在头上胡乱挥舞着。可是她怎么也不出声儿呢?一定是摔坏了!我一只手也根本帮不上她,赶快按动呼叫护士的按钮,然后光脚跑出病房。
“Hallo! Hallo!”一边叫,一边跑。因为刚刚住进来,地形还不熟悉,东撞西撞,不知道医护人员值班室在哪里。终于找到了值班室,那里根本没有人!我又跑回病房,看看她还没有起来的能力,我意识到问题严重,又跑到楼道里,提高了一些声调:“救命呀!”
“Ja?”从我们旁边的病房出来一位护士,她正在照顾隔壁的病人。听到我的求救,赶快到我们房间,这时里面已经有了一位护士,正在把我的同屋病友扶着坐起来。两位护士一起合力把她扶到床上去,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威德女士,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她轻轻点点头,眼睛一直没有睁开,在护士的帮助下,慢慢地躺到床上。
第二天早上,她很抱歉地告诉我,她是癫痫病患者,已经病退十几年了。
我非常惊讶!再端详时,才发现那娇好的轮廓,在日光下,却是那么的憔悴。她的个子很高,一米八四,模特的身材,却浑身上下数不清的淤血和乌青,因为她每个月要犯病两到三次,每次都被摔得鼻青脸肿。谁也不知道她下一次的犯病会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她曾经在大街上突然扑倒在地,浑身抽搐,几分钟后才恢复意识。而且她一个人独居,因为这个病不能结婚,也不能生子。为了不再拖累年老的父母,她于几年前搬到离父母一公里处的一个公寓。在家里犯病,也是没有前兆,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在旁照料。犯完了病,醒过来就醒过来了,要是醒不过来……
“我的一生都在拼,我是一个斗士。”她说这话的时候微笑着:“每天早上睁开眼睛,我很高兴我能醒来;每天晚上闭上眼睛,我很高兴我又要进入梦想。但是,我不知道第二天我的眼睛是不是还能睁开。”她仍然微笑着:“但是,只要活着,生活就要继续,不是吗?”
我的心灵被她轻柔的话语震撼了!
命运,给了这个美丽的柔弱女子那么多的磨难,而她却没有丝毫的抱怨。言谈话语间,却常常充满了感激。她说,她非常感激上帝给她天下最善良的父母,为了她这个病患的女儿操心费神,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永远在她身边;而她已经长大成人,却还要让父母担心,她感到非常内疚。 在她父母来探望她的时候,我见到了那对慈祥的老夫妇。他们一生养育了两个女儿,一个是病人,另一个是护士。
我相信,上帝的安排是最好的。包括我在圣诞前夕为了这一点儿小伤而住进医院,一定也是上帝有意的安排,让我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停一停脚步,让我认识一位比我不幸千百倍却如此心存感激的的女子,让我看到自己其实是多么的富有和幸福,让我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
我 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我有一个渐渐懂事的、常常向我报告她的好成绩的大女儿;我有一个呀呀学语、常常逗得我捧腹大笑的小儿子;我有一份很喜欢的稳定的工作和友善的同事;我有常和我分享生活中喜悦和在我困难时伸出援手的朋友;我还有一份虽不轰轰烈烈、却也颇罗曼蒂克的爱情;虽然我的亲人和很多朋友都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可是从电话、网络的联系中和每年一次的探亲团聚中,都让我感受着亲人的关爱和朋友们的牵挂……而最最重要的是,我的父母给了这样健康的身体(如果不是这个小伤口,我是不会有机会住医院的),而我又把这份健康遗传了给我的儿女们,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心存感激的呢?
至于我的这次的病,后来我听一位学医的朋友说,德国的环境保护好,特别适合人类生存,同时也特别适合各种动物和生物们生存。所以在北京,如果你的手上破个口子,最多会落些灰尘,感染的机会非常小,因为那些细菌和微生物都被空气中的汽车尾气和化学污染物杀死了。而在德国,不小心划伤了哪里,一定赶快采取措施。所以在德国,成年人也必须每十年打一次“破伤风”的预防针。我开始也误以为自己得了“破伤风”,但是医生说,所幸不是“破伤风”,否则我在被感染的24小时之内就已经死掉了。我的伤口是被另外的病菌感染,病的名字叫“蜂窝性组织炎”,如果不及时救治,也是同样有生命危险的。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而更万幸的,是我美丽善良、一生同疾病斗争的病友,给我人生的启示,让我重新认识生活,有了更多人生感悟,也可以说让我因祸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