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车赶的快,管家福全看天色已晚,很怕太妃、王妃这时候找万儿小主子,但又不敢告诉小主子要去哪里。所以留了一个小厮在大门那里呆着,万一里面叫人,好瞒过去。自己这边急得什么似的,赶着往西菜市儿来。这边住的都是些穷困人家,街市比不得城那边,还要仔细看着有无危险的事情发生。这大车里面的小世子爷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非要亲自来买那劳什子糖葫芦串儿。这下子好了,若晚膳前赶不回去,太妃怕要亲自剥了我的皮呢。想着,恨不得飞过去。
从近路绕过去,快到西菜市了,福全就让大车停下,想让双飞自己下去和一个小厮进菜市里面去买。万儿道:“这算什么,都到地方了,我要看着呢。”福全快哭了,叫着:“小祖宗,你饶奴才一命,叫那卖串儿的扛过来,您老人家在这里看着买不成么?这街市里面太杂,没得让那腌臜气儿熏了您。”万儿见他确实怕的要死,也不想再难为他,便道:“去叫吧。”便坐于车前,前后左右一望,只见房檐低矮,街门破旧,再往里去便是大街,真的是三教九流,熙攘连声。因为天色已晚,集市将尽,听得里面人大声兜售叫卖,敢是快些收市,好趁亮儿回家去。
双飞早下了车,对万儿道:“小爷别下车,我去去就来。”说着便和一个小厮抢进集市去了。万儿只好站在车梁上望里面观望。这是个说窄不窄的胡同儿,也有些三两行人从这里过去,看见这辆朱轮车,车上站着一位英气勃勃,衣着精神的小爷,与这里的背景儿各路不同,知道是官家大户的子弟,来这里玩耍,于是边走边回头看着,也都过去了。福全不想被人这样看,一边请万儿坐下,一边让剩下的三个小厮散过去作势摇头让众人不要看。
正无聊时,却听得身后有辆驴车靠近了,一个女孩子童声奶气儿地道了声:“梁大娘受累了。”就有个婆子笑道:“不过是进去买些青菜,不受累。”又有位女人低语道:“大娘快去快回,我们在这里且等。谢谢大娘。”那婆子兀自说道:“不当家花拉的,说什么谢。”一时看那婆子提着个篮子便进去街市了,原来也是人家儿顺路在这里买些菜蔬回家做晚饭。万儿听得她们非常懂礼节、尊重下人,知道也是知书达理的官宦家庭的亲眷。当然不能回头去看人家,只等着双飞快来。
忽然听那女孩子哎哟了一声道:“娘,你见我的念物儿了么?”她娘也着急道:“我没有见,你不是一直在脖子上挂着?又摆弄它做什么?”女孩子道:“我看天有些黑了,想拿出来看看它还亮不亮,刚摸了下子,脖子上的绳儿是断的。”她娘说:“那也作怪,皮绳儿那么结实,怎会断?你再找找,娘的眼睛不好用了,这天色朦胧,更看不清。”又道:“这可是你娘留给你的念物儿,若丢了,可怎么好?”万儿听不明白,怎的叫着娘,还说是娘留给她的念物儿,她有两个娘不成?不由得回头看去,眼睛在余光扫视之中,看到那边车下有一个亮亮的小点子,荧荧闪光。心想这就是她掉下的念物儿了,不是块玉,便是金银宝石之类。福全不愿意招惹是非,根本不作理会,看见万儿回头看,便有些烦恼后面这辆小篷子车,于是叫那赶车的把式把车停远些。万儿听得那女孩子还在着急寻东西,便拦住福全,对那车里的人喊了声:“你的东西掉在车轮子那儿,快下来拿。”话刚说完,一个扎着两个抓髻的小女孩儿家探出头来往车下看,果然看见那块玉,便掀了帘子下车,拾起东西来,果然是自己要找的。不禁叫着:“娘,找到了。”车上的女子道:“快上来。”女孩子望着万儿羞赧一笑,微行福礼,便自己往车上爬,可惜人小,动作有些难,那车把式刚要伸手帮忙,篷子里的女人说了句:“让她自己上来,不劳你的手。”显见的是不愿意让男人碰到她女儿。女孩儿便自己爬上去,帘子里她的娘好似在说句什么,娘儿两个低声笑起来。
万儿不禁想起自己的娘,大家都说自己的娘美丽不可方物,而且她的爱又像海那么深远。娘对自己又宽容又慈祥,对父王更是尊敬体贴,看到母亲和父亲相亲相爱,万儿心里很踏实,很有力量。万儿觉得自己不缺少任何东西,唯一就是再多点自由就好了---正想着,双飞和那小厮领了一个卖糖葫芦串的小贩来到车前,万儿在那草竿子上挑了十几串又大又红、亮闪闪的糖葫芦。付了钱刚要让那小贩走,忽听那边车上小女孩的娘说了句:“请过来让我们也挑两枝。”那小贩就过去了。
万儿见小女孩和她娘认真地挑了三枝糖葫芦,付了铜板,小贩就回去了。小女孩就让娘吃,她娘道:“怪酸的,有什么好吃头?仔细那糖浆粘掉你的小牙儿。”女孩儿就烂漫地笑起来,果然露出洁白的小牙儿,只不过有一颗缺了个洞,像万儿一样,万儿觉得好笑,看着双飞上车,边微笑着看那边。小女孩的娘长得很俊,挽着发髻,一身肃穆的衣裙,并没有一点饰物,却让人看着舒坦清爽。女孩儿也是衣着简朴,只在脖领处挂了一块荧光闪烁的玉而已。这时福全叫车夫赶了大车转弯子回去,车夫喊道:“让让,借光。”那小篷子车便往后闪躲。小女孩眼睛亮亮地望着万儿这边的翠盖油车往回来,刚要指点给她娘说,她娘却把她拉到篷子里,放下车帘子了。福全便吆喝着几个小厮护住大车。
这时候就听得有人叫了声:“这不是福全大爷么?”
福全回头一望,便是先前在府里做工的梁婆子,手里提着一篮子青菜蔬,笑眯眯地过来福了一礼。福全的儿子自幼和梁婆子的侄女儿定了亲,自然认得亲家姑姑,连忙还了一揖道:“亲家姑这是做什么来了?”梁婆子自出府借用于薛姨妈,倒也自在,每日可回家过夜,份例银子、吃穿用度都比在府里还多些。湘云也不断地赏她些东西和碎银,所以觉得比在王府还宽裕些。那梁大娘连忙先悄声儿问过太妃、王妃安,又说了自己来做什么,福全道:“这车里还坐着世子小爷,说不得,我们得赶紧回去了。”梁婆子一听赶紧就让福全请便,却见万儿掀了车帘子笑着说:“你们有话,再说无妨。”梁婆子赶紧就跪下请安,万儿问:“你原在府里?”梁婆子叩头道:“我是府里的老仆人了,是王妃差我去亲戚家帮忙---”正说着,那边湘云和芊儿已经听出来这车上的主儿是谁,急忙下车来,过来跪下请安,万儿一跳下车,双手搀起来湘云和芊儿,笑道:“我不知辈分,该怎么称呼?”湘云仔细看着万儿,轻声道:“世子爷小的时候我还在王府里抱过一回,真没想到这么大了,又见到---”竟掉下眼泪。梁婆子忙解释着:“这位少奶奶是王妃从小在一个园子里长大的姐妹,这位小姐和世子爷有些亲戚关系。她是王妃表兄的千金,只因她亲娘去了,现认着少奶奶为干娘,说是干的,比亲的不差。世子爷应该叫她---哎哟,我不知道谁大谁小,该叫表姐还是表妹。”湘云自万儿三岁后就没有见过他,只因大家地位环境都不相同,李纨那次行事没有叫她,让湘云体会了自己的身份并不是人人都待见的。黛玉也不愿意打扰她,所以这三年一直有事书信往来、或差遣使仆通气儿,无事便各自相安。湘云笑道:“还该着世子爷大了一个月呢。”万儿笑道:“那就是表妹了?今儿奇了,在路上认了位表妹。”芊儿捂着嘴笑了,万儿看不见她缺的那颗小牙儿,但想象了一下,又放声笑起来。芊儿早看见他也缺了颗小牙儿,更觉得好笑,但又想着湘云的规矩,福了一礼。湘云擦了泪道:“林姐姐---对不住,王妃她可好?”万儿拱手谢道:“我娘她很好,谢姨娘问候。”湘云见万儿大方有礼,俊秀异常,惊喜地打量寻找他眉眼之间黛玉的影儿,想起过去在大观园中与黛玉姐妹相处的那些日月,不由得眼泪又朦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