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经70岁了!
去年此时,她随父亲来澳洲探望我们,与我和LG同住了9个月,今年初秋返回中国。
到今天,在机场接送父母的情景好象昨天一样历历在目。接他们时,母亲一头银白短发优雅地烫着波浪,面庞微丰,细腻的皮肤上连皱纹也特别的细腻。送他们回国时,母亲的白发是自己动手用剪刀剪成齐耳的短发,就象她中年时代一直保留的朴素中性的发型,澳洲的理发费用使她拒绝花钱剪发,就连爸爸的理发也是她代劳的,就象70年代她给我们兄妹三个理发一样。
母亲是个非常勤劳、非常整洁的人,过去在没有洗衣机的年代,她的每个周日都是守着大盆和木头搓板度过的,南方多雨,每遇晴天她总是要额外多洗写床单被罩,翻晒毛衣棉衣,记得我和妹妹最喜欢将自己整个滚进她从外面收回来的被单里面,不顾她的嗔怒,尽情享受那强烈的阳光晒过的新鲜气息。妈妈洗出来的衣物,洁白惊人,我上大学独立生活后,曾经专门请教她,觉得那仿佛是个秘密,而我总是不能掌握。爸爸曾经开玩笑,说妈妈连旧布头废抹布也是洗干净才扔掉的。现在她老了,简朴的家里每个角落,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清洁,地板擦过蚊子也要滑一交!带叶子的蔬菜不许爸爸洗,因为洗不掉根部和叶面的泥沙,碗筷必须她洗,因为我们冲不干净会残留洗洁净。
妈妈又是非常的节俭。在过去年代,她用缝纫机为我和妹妹做花布的罩衣,格子裤,用棒针打毛衣,还用两个竹圈做绷子绣出繁复的花草做枕套和电视机罩。妹妹和我差2岁,不得不捡我穿小的衣服;那格字裤接了又接,上中学疯长的我大约一直穿到初二,忽然一天发现同学们没有一个穿格子裤,才坚决不肯再穿。妈妈自己一辈子节省,直到现在也不舍得买稍贵的衣服,自己的内衣洗到不小心一搓就破才扔掉。有一次,我在新东安为她买了一件稠面的薄棉袄,不过中档价钱,她当时反复劝止无效,过后居然派妹夫去退了货,让我每每提起还耿耿于怀。
妈妈的另外一个突出特点是情感细腻,看个电视剧,经常悲喜交加,泪水连连。过去爱看小说,老年以后视力减退,加上眼底疾病,不得不遗憾万分地放弃了这个爱好,为此,她曾经不只一次对我说,不能看书看报,觉得特别寂寞。那还是5,6年前,妈妈个性含蓄内向,不喜好热闹。好在现在她已经积极地适应了变化,经常参加老年人的歌舞书画活动,生活重新丰富充实起来。
妈妈属于贤淑闺秀那一类,50年代大学毕业,一直在高校工作,虽然不是大知识分子,但形象端庄斯文,举手投足都很注意分寸和涵养。她也经常要求我们姐妹,用她的话说,就是‘女孩子要有女孩子样’,最讨厌举止张狂,语言粗鲁的市井习气。所以我和妹妹无一不是谨慎内敛,不喜欢与人争斗,甚至略微退让。
妈妈心地热情单纯,很少心机,胸无城府。她性格的另一面是她的是非感强烈,爱憎分明。这导致了她对于不喜欢的人、事、言语都不喜妥协附和,有时候表现为倔强和易怒。用爸爸的话来说,妈妈是山西人典型的‘直性子’。对此妈妈很不满意,总是反唇相讥,说爸爸宁波人就是天生狡猾。
我觉得妈妈的个性各方面在我身上都有很多投射,这也导致了我和妈妈曾经是家里最容易起冲突的一对。记得我曾经一度住校,每当周末回家,妈妈便开始唠叨我,她的意思是我应该各方面象个勤快的‘淑女’,而我那时侯恰恰是个非常懒惰不拘小节的‘书女’----放下书包就捧着小说,完全不理会她对我的种种要求。为此,母女之间闹的战火硝烟,结果是我拎起包摔门而去,盛怒的她,居然听任十多岁的女儿负气离家也不叫我回头,幸亏每次都是爸爸骑个自行车追上我,苦苦劝说,直到我怒气全消为止。
印象深刻的是妈妈有一次冲突之后周一特意去学校看我,也许她很后悔,而我已经不愿意提起冲突,只是平淡地告诉她我没事,也不肯道歉说宽慰她的话,让她放心回家。其实那时正值青春期的我,学业之余感到说不清的忧郁迷茫,甚至寂寞苦闷,自己都不能了然,又怎么能了解中年母亲的烦恼,也许她琐事缠身生活无趣、也许家庭事业双重压力令她左右为难、也许她更年早期身心失衡,这些都是我当年无法体察和宽容的,而今天我也人到中年,初为人母,才懂得为过去的冲动幼稚和对母亲的伤害深深自责。
那样的一幕,和母亲那一贯温婉贤淑的形象似乎形成强烈的反差,而我和母亲之间的‘爱恨情仇’在十几年后的记忆里仍然另我我法释怀。我曾告诉LG这些往事,以说明自己和母亲曾经多么水火不容,而年轻卤莽的我,甚至为了能逃离母亲的管束而放弃本地分配,执意去外地上研究生。可笑的我,既不是为了谈恋爱,也不是为了什么离经叛道的目的而逃跑,我想逃离的,恰恰是母亲那无所不在的教诲和关注。有人说爱的太深会令人窒息,也许母亲无意间‘窒息’了我当年的对自由的憧憬,才令到不懂感恩的我会从大学毕业直到今天一直漂流在外,有家不回?
悠悠苍天,茫茫大地,多少亲情苦苦纠缠到最后会成为一个不解之迷?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