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成人(一)

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还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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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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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他娘在一个很有记念意义的日子生了他。刚生下的男孩闭着眼,咧着嘴大哭,身上沾满了粘稠物,小家伙象一只湿漉漉的耗子,但丝毫不影响父母的欣喜,当母亲要父亲给孩子取个名字时,父亲想了想说,就叫“国庆”吧。我见过国庆一张小时候的黑白相片,拍照的是个生手,整个调色都灰蒙蒙的。我喜欢那种铺天盖地的灰色,那是我们成长的颜色。

叫国庆的男孩坐在多年前的阴影里,阴影的成分里有半明半暗的灰色云朵,有泡桐树宽大而多汁的叶片,阴影投到河水里,河水便失去了亮片般的滟影,我喜欢记忆中的滟影,喜欢阳光移动时不急不缓的痕迹,阳光在我们过去的岁月里流动,透过岁月,阳光有一种牛逼逼的虚幻劲儿,那时的风是虚幻的,树是虚幻的,远处无声地开往夏天的汽车也是虚幻的,虽然那时它们曾那么真实地冲击着我的视网膜,历经岁月后显得无比美好和忧伤。

我们坐在多年前的池塘边,泡桐淡紫色的喇叭一样的花朵不时掉进水里,引起游鱼的追逐。那一年,国庆十五岁。他把我从教室喊出来,准备在黄昏后约我完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在此之前,我和他似乎算不上朋友,我们同在西大圩,坐同一趟校车上学。每个周末,我们坐着那辆写着“豪华中巴”字样的校车回家,周日的下午再一同回到学校,我和国庆就是那样的点头之交。那是辆四面透风的车,十足的二手货色,车上所有的玻璃都有被碎石击中的痕迹,可所有的玻璃都倔强地完好无损。坐这样的校车上学一度让我们陷入绝望,可是后来,我们看到东大圩的车子甚至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后,我们开始沾沾自喜,然后又为我的同学们担心。他们该怎样在车上穿过农场慢慢长冬啊。

显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东大圩的孩子们在冬天每人都戴着劳改为他们编织的毛线头套,脚穿着温暖的“麻窝子”——用草和鸭绒编织的鞋子,这也是劳改们的杰作。那种头套包住整个脑袋,只露出两只幸福的眼睛,这样的装束很像许多年后在香港电影上看到的“飞虎队”员,神气得不得了。

十岁的时候,我从山东转学到这个叫“青山”的学校,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还没有对这个学校产生印象的时候,就听到学校里流转这样的顺口溜:“青山小学校,狗B连稻草”。这是句粗俗不堪的哩句,它印证着我们整个的少年时代也终将粗俗不堪。

关于这两句哩语的来历,有许多有趣的答案,最趋于正规的答案是学校的美术老师和他的女学生乱搞,当他们在农村的草堆里翻滚时被逮个正着,那个老师后来判刑了。听说那是个说普通话的中年人。高年级的同学对我们说起这个事件时,总是不无惋惜地说:

“真是个少见的干净人啦。”

多年之后,我曾在副业大队见到过那个干净人。那时他服刑期满,留在农场,他的妻子在他因通奸在服刑期间和一个外乡人跑了。他穿着蓝色棉短衫,头发花白,趿拉着解放鞋蹲在路边放牛。当我经过时,他正用普通话吓斥一匹不听话的牛犊子,显得严肃而可笑。

十三岁的时候,我一个人在西大圩的河滩上玩,这时看到三个男孩在河湾打架,两个小些的男孩抱住一个大男孩的腿,一个用嘴咬着大男孩的手腕,他们试图摔到这个大男孩。大些的男孩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重心,左手伸进一个男孩的腰里拽住他的腰带,右手揪住另一个男孩的耳朵,想把那只耳朵变成S型,一个小男孩眼泪和鼻涕混和在一起,他们无声地坚持着,看到我远远地走过来,大男孩喘着粗气说:

“杨烽快来!打这两B养的。”

那个大男孩叫国庆。

他能叫出我的名字让我激动不已,虽然那时他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形,像一只扭曲的弹簧,但我还是决定帮助他,我奔上前去用砖块赶走两个男孩。国庆吸着气,甩着被咬出血的手掌。跑得很远的男孩回过身,凶狠地盯着国庆,喊着:

“你要再缠我姐,弄死你B养的。”

男孩的声音顺着温和的晚风飘过来,透着股咬牙切齿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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