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灭狐
根子听了邓医生的话,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按理说,嫂子和那个所谓的小胡既然已经处了差不多快半年了,而且内心还有点喜欢这个幻想中的人,那么,依她的性格和为人,她肯定是要作出一些什么表示的动作。那么,在关中,女人们最大的特点莫过于亲手为自己喜欢的男人做一件能经常带在身上的小物件,既然她认定小胡是驻队干部,年轻人又不抽烟,城里人又不喜欢带香包,那么这些东西她是决不会做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鞋垫,鞋或是袜底之类的东西。只要小胡是幻想的,不存在的,那她做的这些东西,无论是什么,肯定送不出去。按邓医生的话说,会放在一个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在她的幻想世界里,应该是小胡的某个东西。这样一想,根子就觉得把握比较大。而且眼下嫂子住院,暂时也回不去,还少不了的要别人回去从家里拿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这样可以借机会去仔细看看。
银杏住院后,由根子媳妇去陪她,三个孩子在家便过来随根子和奶奶一起吃饭。老太太看着三个可怜的孩子,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便想着法儿给三个孙子做好吃的。就在银杏住院的这个当儿,孟家集在私下里又秘密地进行着另一场行动,灭狐。
银杏那天的哭泣却实感染了不少的人,特别是那些妇女们。她们听了银杏的悲戚戚的哭声,觉得自己的肝肠都要一寸寸地断了开来。大家都是女人,女人也最能理解女人,不少人被银杏惹得也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哇哇跟着哭。想想银杏,太命苦了,年纪轻轻的竟守了寡,可怜那个如花一样美丽水灵的媳妇儿,模样好,人缘也好,性格也随和。平时见了人,不笑不说话,嘴儿也乘巧,不叫大婶大娘不说话,可就偏偏这么命苦。老天爷真是不睁眼。你说那天晚上清风撞见的事该有多吓人,这孩子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让银杏怎能么活呀,那可是十亩田里一根谷,就那么一个独苗苗。一个女人家,半夜三更,找谁帮忙去呀?好在还是他根子叔人好,不然的话,孩子别说叫吓死,大冬天的,滴水成冰的天气,冻也给冻死了。女人们也是最富有同情心的。大家将心比心,觉得要把自己放在银杏的地位上,还不定成个啥样子呢,常言道。将心比,都一理,要得公道,打个颠倒。要是自己的孩子出了那样的事,人们再反过来嚼舌头根子,谁能受得了,说不定还用一根绳子把自己的挂了算了呢。银杏可怜就可怜在没有个男人,若是瞎好有个男人,谁敢在外面放这些他娘的狗臭屁,不拿大嘴巴抽她算是好的了。想着想着,便为自己从前或多或少的一些不明事理的小道消息或谣言而感到愧疚。尤其是那天根子在狂怒之下让民兵连长二虎拿掉了那口木剑,并连那棵树也给砍了,不由得把大多数人给吓呆了。他们从来还没有见过他们的根子支书,一个既腼腆,又沉稳的人头一遭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这在人们的记忆中,除了那次喜子死后,他抽了狗子几个耳光之外,人们还从没有见他发过脾气。原来这蔫人发起脾气来更吓人。根子的狂怒使得许多人都再不敢提起这件事了。在一定程度上,银杏的哭所激发人们的良心的发现和根子的狂怒所产生的恐惧,从大面上震慑住了村里的谣言的传播和泛滥,换回来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时期。
孟家集在表面上看起来是平静了一些,但暗地里却在不断地涌动着一股又一股的暗流。樊明大叔的心里可就不是滋味。你根子凭啥就叫人把那木剑给烧了,不但把剑烧了,你连树都给砍了。这树少说也有百十年多的历史了,你怎么想砍就砍了?砍树前也不找人来给土地,树神安顿一下,烧点纸,上点香。哎想到那里去了,他是支书,那能相信这一套。樊明老汉觉得自己糊涂了。都想到哪能里去了。再说,你怎么跟殷纣王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就烧了剑?云中子道长当年把这剑这望摘星楼一挂,妲己就差点显原形了,可是后来经不住妖狐一撺缀,硬是把木剑用火焚了,坏了成汤四百年的基业。如今,这木剑不是也显出威力来了么?剑一挂,你嫂子就不行了,这还不能说明你嫂子是妖狐附身又是什么?可惜呀,可惜,为山九仞,功亏一匮。本来就想救你嫂子,你这样干,可不就是毁了你嫂子了吗。樊明大叔越来越相信凌霄道长的话,心里想,这道人简直就是活神仙,你看他料事有多准。好吧,你不让我在村子里折腾,我到村子外面去折腾,你还能管得着?凌霄道长不是说过吗,扬汤止沸,莫如釜底抽薪,我这次给你玩玩釜底抽薪让你看看,我去灭狐,这谁能管得着?
樊明大叔计议已定,便立即付诸行动,他约上几个老哥儿们,说是冬天也没有啥事干,咱们到村外打猎去,说不定打上几只野味回来下酒有啥不好呢?老哥儿们一听就乐了,这敢情好,一天到晚闷在家里正愁没有事儿干,要么就是下两盘棋,要么就是晒太阳,抓虱子,都快腻味死了,儿子媳妇都不待见,觉得给家里帮不上忙,还尽要吃饭,不象春天夏天和秋天,还能帮家干些活,这到了冬天,真是把人闲得心慌死了,你这个主意好。说不定打上些野味来,给咱哥们下下酒也好。若是打上几只大一点的,象狐呀什么的,还能得到好皮子呢。
几个人立码着手准备,先是去找枪。这种老式的来复枪,绝大多数人家里都有,找个十杆八杆地根本不用费事,其次就是黑火药,这更容易,一硝二硫三木炭,人人都会做,这是老祖宗留下的绝活儿,是个中国人都会鼓捣这玩意儿,三是铁砂,也非常容易,找几块破旧的铁铧或是其他的铸铁,破锅什么的用来砸碎就行了。我真的佩服故乡人在这方面的才智,就这几样东西立刻就能武装起来。据说这都是旧社会打土匪留下来的。解放前,关中一带匪患横行,为害乡里。乡民们没有办法,为了自卫,就这样武装起来和土匪干。所以这些老式的来复枪都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这种枪,装填上火药和铁砂,打的距离不是很远,要想打远,枪筒得做得较长一些,訇的一枪打过去成好几米宽的一个扇面形,只要是在火力能够及的范围内,任是什么猎物也休想逃命。
樊明老汉除了枪,火药,铁砂之外。他还准备了套绳和夹子之类的东西。他知道,狐狸这东西非常狡猾,又极为警觉,人一般很难靠近。孟家集北靠北陵塬,南临渭河滩。樊明老汉寻思着狐狸能藏身的地方一定很隐蔽。河滩的小树林和灌木丛是一个好的藏身的地方,此外就是塬根下的破洞里,还有第三个可能性就是坟里。因为这一带人们的坟关头上都生长有一种叫迎春花的植物,长得非常茂密,有半人多高,里面容易藏匿动物,其次就是有至坟头塌陷了形成一些洞,狐狸也会钻进去,往往钻进坟里的狐狸,都是人们所认为的妖狐或狐狸精之类的。但孟家集约两千多人的大村子,约有四千多亩土地,要让这几个老头子齐齐地转一遍,至少也得个十天半月的。这个时间可太长了。冬天地里秃光光的。没有啥可转的,还是集中地搜索河滩和塬根的那些破洞肯定会有收获。
第一天在河滩一战就颇有收获,老人们射杀了五只兔子。差不多十只旱獭。可是就没有见到一只狐,樊明老汉的心思并不在这些兔子身上,他并不想浪费火药去射杀它们。他心里在想的是狐狸,他想,看来河滩的灌木丛里是没有狐的,樊明老汉还是不甘心,他仔细地检查着灌木丛,看看是否能从中发现一些狐的痕迹。诸如粪便,毛发之类的东西。
发现狐是在狩猎的第三天傍晚,他们正准备回家,在走过一座乱坟岗的时候,樊明老汉突然发现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只红狐正在看着他们,众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还是樊明老汉比较机警,只有他的枪里还有火药没有放,他立即端枪向狐瞄准,狐非常敏捷,立刻转身就逃,与此同时,樊明老人的枪就响了,只见火光一闪,一排铁砂就向狐射了过去,距离稍微有点远,狐还是逃走了。老人们急忙向狐的方向跑了过去,地上有些狐狸的毛发,樊明突然发现地面有血迹,打中了,樊明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打中了,看这是血迹,它逃不了多远,咱们顺着血迹追。”大家仔细看了看血迹,肯定狐是受伤了,于是就顺着狐逃走的方向慢慢地向前追去。
天越来越黑了,地上也看不见什么了,大家不免有些失望。樊明老汉却不是这样看,他说,今天虽然看不见了,但血迹总是抹不了的,我们明天再沿着血迹寻找,肯定能找出它的老窝,找到了它的窝,我们就可以把它连窝端了。大家听了,觉得很有道理,沮丧的心情立码一扫而光,只好先回去了。
第二天老人们果然顺着血迹找到了狐狸的老巢,那是在塬下边的一个破洞里,洞口是一丛灌木掩蔽着,若不是有些狐狸的毛发和一些血迹,一般人很少会注意到这里有狐狸洞。堵着洞口抓狐狸,狐狸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了此劫。老人们看了看洞口,洞口较小,人是无法钻进去的,于是他们就拣来干的柴草然后用烟来熏,其他的人则端着枪守在旁边,以防狐狸冲了出来,来旺老汉则更绝,他用一个大布口袋张在外面,若是狐一跳出来,百分之百地就会跳进他的口袋之中。
第一战战果着著,洞里的两只大狐狸和两只小狐狸一个也没有逃脱,全部落在了他们的手中,狐狸并没有跳出来,全给熏死了,人们开始熏的时候,还听见洞里面叽吱叽吱地叫着,但到了后来,叫声就渐渐进弱了,直到最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他们才开始掘开狐狸洞,掏出战利品。
首战告捷后大地鼓舞了老人们的信心。他们沿着北陵塬继续寻找着狐狸洞,直到把所有的狐狸洞全部消灭。消灭狐狸的战斗进行了大约十多天,他们共猎杀了八只大狐和十二只小狐。这二十张大大小小的狐皮是这些老人们最大的收获,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在北陵塬下会有这么多的狐狸。更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的猎杀,几乎是对狐狸的一次种族灭绝般的猎杀,在此后的许多年,孟家集的人们再也没有看见过狐狸。不知是这次的猎杀行动彻底灭绝了狐还是其它的狐都迁走了的缘故,总之从此之后,人们再也没有看见过狐。后来的继发性的后果是这里的田鼠泛滥成灾,田鼠几乎以几何级数的形式在增长着,庄稼几乎全被田鼠糟蹋了。有一次有人偶尔在一个田鼠洞里挖出了上百斤的黄豆和玉米。人们们不得不采用各种方法去灭田鼠,但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此是后话。
就在猎狐运动即将胜利结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这件事给整个灭狐运动画上了一个不完美的句号。不但不完美,几乎是致命的。那天他们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再也没有找到任何狐狸,他们确信狐已经没有了,因为这已经是连续四天一无所获了。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但都没有发现狐。天是在天快黑的时候,人们准备回家再商量明天是否还要出来,来旺老汉突然感到一阵内急,他跟谁也没有说,就转身到一个小土岗后面去方便方便。他蹲在土岗子的后面。土岗不太高,刚能遮住他的身子,他头上戴一顶皮帽。老头可能肚子难受,一边方便着,一边动着。那皮帽子就在土岗的后面一动一动着。樊明不知道那是来旺在那里蹲着,远远地看着那里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一动一动,好象是什么动物在掘洞似的,他便没有吭声,悄悄地举起了枪,樊明老汉的枪里永远是装着火药的,他是时刻都在准备着,于是就朝那个毛茸茸的东西瞄了起来,拴宝老汉一看,急忙喊道“别打。。。。。”,但还没有等他马后面的话说出来,樊明老汉已经扣动了扳机。“哎哟!”一声几乎从两个方向同时传了过来。拴宝老汉卟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岗子那边,来旺哎哟一声一头裁在地上。枪声一响,樊明老汉就觉得不对劲儿,拴宝老汉在他的后面已经哎哟一声坐在了地上。“搞错了,那是来旺。”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心想这下闯祸了,连忙跑了过去。只见来旺老汉撅着屁股爬在地上。那顶帽子给打得稀巴烂,飞在一边,来旺的头上到处都是血窟隆,突突地望外冒血,众人忙跑过去,一把把来旺老汉翻过来,抱在怀里,来旺老汉疼得直哼哼,“你咋朝我打枪呢?”大家一看来旺还活着,这才松了一口气,樊明赶快把腰带解下来,咔嚓撕下一块,包住来旺的头,大家急忙帮着来旺穿上裤子,连忙背着他,向公社卫生院跑去。
来旺总算命大,捡了条命,饶是他蹲着,头顶露出的不算多,那一枪打过来,大多数铁砂都打在了土岗子上,他不过头皮上挨了一下,就这样,大大小小的铁砂也不少,值班医生给他清疮,见一个血窟隆,用镊子进去一夹就是一粒铁砂,有的铁砂太小也夹不上,就这样,来旺的头上还是挨了七八个铁砂子。把老汉痛得哼哼了半夜。值班医生说,先暂时别回去,观察一个晚上,明天再拍个X光好好检查一下。樊明老汉只有留下来陪来旺,其它的人先回去给来旺家里招呼一声。
根子媳妇在医院陪银杏,正好出来打开水碰上樊明老汉他们一伙,一看来旺血头毛大脑地,就问是咋回事,樊明老汉也顾不上多解释,只是说误伤了。根子媳妇一看也就明白了,她知道这几个老头没事干,去打猎,明说是打猎,实际上就是去灭狐去了。心里不由得恨恨的。只从她知道上次请来的道士胡说了一通,最后把目标对准了银杏,她就满肚子都是气,别人说什么都行,但伤及了自己的家族,心里还是不痛快,她不听别人的,就听根子的,根子早把邓医生的话原原本本地给媳妇讲了,她也明白这一切都是在胡搞,还是人家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她心里想到,同样的事情,人家给一解释,什么都明白了。那象地些封建脑壳们,尽在那里胡说八道。她同时也后悔那天晚上拦住了根子,假若不拦的话,银杏嫂也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住院治疗,即花钱,又花工夫,心里还有点追悔莫及。现在她看见这几个老头的狼狈样子,心里不由得叫了一声,“活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