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车 • 住店 • 吃饭
九十年代初我 刚工作, 被派到下面的一个农场呆一段时间。去的时候和场长一个车。八月份五个人挤在一辆普桑里。最年轻而瘦的我自然坐在了后排中间, 不但挤, 地上还正好是变速箱隆起的一块，一路上我都在寻找放脚的地方。场长舒适地坐在副驾驶位, 问我:“我 们打算买车, 你看是奔驰好还是卡迪拉克好？ ”
我艰难地侧过身子, 信口开河道:“ 都不好。奔驰在国外那是黑手党的标志，卡迪拉克现在什么人模狗样都开着，俗。咱要买就买一别人没有的。林肯不错，美国总统都坐林肯，那是皇家气派！ ”
过了个把月, 场里真把林肯买回来了。那叫一个神气。大, 宽, 四周还镶着金边。奇怪的是我现在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车的颜色了，就记得那金边。桑塔纳司机升级到了林肯，兴奋地介绍, “ 无级变速, 好开啊！ ”
我始 终没有坐过那辆车。回到总公司后，这辆车出现过几次。我的感受可以如此概括: “ 每 当我看 见那金边的林肯，就想起了上海桑塔纳！”（ 还有人记得 原广告 吗？）
过了不久从农场回来，搭副场长的车。这回连司机三人坐奥迪１００。终于坐上豪华车了，很兴奋，顿时觉得自己档次不一样了。路上吃过晚饭，到公司停好车已经七点多。我提上我们的行李就兴冲冲地向我们公司下属的星级酒店走去。
“ 你干吗去？”副 场长在后面喊了一嗓子。
“ 不是说要住一晚上吗？”我很疑惑。
“ 那是有钱人住的地方, 我们另有地方。这边来。 ”
我灰溜溜地跟在后面，穿 过停车场，从我向往的酒店旁穿过，进了公司的内部招待所。那天我们住了每人２０块的三人间，在公共淋浴间冲凉，在电扇的嗡嗡声和酣声中入睡。
即便是十多年后，我仍然清晰地记得这一幕而不能止笑，多么生动而有喜剧性的场景啊！我毫不因为没能住上高级酒店而不快，相反却很高兴对国人对金钱，享受的理解可以有如此直接的体会。
中国人 对坐什么历来是有讲究的。坐骑不仅仅是代步工具，很大程度上是身份的代言。官员坐大轿，商人乘华车，公孙骑肥马，文人赶瘦驴。现代的汽车，由于满足了人对技术的追求，更责无旁贷地成为了地位的象征。
我相信副 场长不住酒店有财务制度的原因。但我相信财务制度也不会允许花近一百万买林肯。同样违反制度，买车比住酒店 ，在可 爱的农民企业家眼里就合理得多。车是可以长期使用的，今天坐过，明天它还在，是实实在在的可以到处去撑场子的东西。 即便 查起来，钱是花了，可东西还在啊。酒店是什么，一觉起来，提上裤子，没了，简单地说就是 “ 不划算 ” 。酒店肯定比招待所舒适，但是 这点舒适不足以让人愿意 多 付出数百块。况且在副场长眼里，席梦思还未必如木头床板睡得舒服哩。
西方人的 观点似乎和我们相反。他们也对好车感兴趣，但对住哪更在意。我就看见很多人开着一般的车，出去旅游时却一定要住好的酒店。他们认为这是重要的享受。这种认识也渗透到了雇主的政策。大公司员工出差，一夜睡掉五百美元是正常的事。两人同住更是不可能，如果有公司敢于制定这种政策，很有可能被告上法庭赔钱的。
中国人 对同住一间酒店房间从来是不排斥的。在我们看来，同住有许多好处：省钱，安全，热闹，甚至是增进友谊的 好机会。 还有什么比洗完澡，打着赤膊闲聊更坦诚的交往 方式 呢？当然，可能需要忍耐 室友打 酣，磨牙，脚臭，但对我们而言这些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中国人如此之多，距离感从来不成为一个问题。我认识两位老总，管理着资产数亿的企业，他们去年来美国出差时，很自然地同住一个房间，并不觉有何不妥。
中国企 业的竞争力，很大一部分来自低成本。这又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中国人与生俱来的节约意识。前两年看了一篇报道，中海油的老总到海外谈并购，也是同住，既便于讨论问题，也省了费用 。同 样在非洲的援助项目，意大利人的钱总不如中国人的经用。他们要盖新宿舍，装各种设施，从意大利空运来各式给养。他们哪里是在援助，他们简直就是在度假！
中国人也有浪 费的时候，最大的浪费当然是在吃喝上了。我们讲话，最不能相信的一句就是 “ 简单吃点！ ” 还没有认真点菜呢，桌子已经满了。去过中国的西方人往往惊诧于国人的热情招待，不理解为什么中国人一顿要吃那么多的菜肴，在他们看来这实在是太浪费了。他们不知道吃对于中国人的重要性。与其说国人是在招待他们吃饭，不如说是在向他们展示我们引以为豪的传统和文化。汤包是不能咬的，这道菜辣吧，我们吃活虾呢。主人如果没有机会完整地展示 可能 会郁闷好几天。就好像我们去 了法国却 对他们的葡萄酒不感兴趣，他们也会不爽吧。
我曾 经也不赞同国人的大吃大喝。可是现在看看，我们恐怕不算很浪费。五百美元的住宿费，够我们吃 好 几顿了。我们在吃上浪费的钱，在床上又找补了回来。西方人的住宿习惯来自他们的传统，大概是改不了，我们爱吃吃喝喝，也是我们的文化， “ 丰年留客足 鸡豚 ” ， 为什么要改呢。人生苦短，已经不住高级饭店了，还不让好好吃，活着还有什么劲！只要吃得高兴，健康，我愿意陪你一起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