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年(长篇连载-10)

阳光下,蠕动着,而不自知;夜里,冷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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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事事的时候就翻看着幼时在老师胁迫下完成的日记。

一开始饶有兴趣,看着能从陌生中挤出熟悉的温馨的歪歪扭扭的忽大忽小的涂改的乱七八糟的字儿,想象着当时的情景。那一定是个周日的晚上,在外疯了一天的小家伙突然想起了明天要交的作业,愁云忽上,为着老师说的每一篇日记都要记录下有意义的事情而咬得满嘴钢笔水儿,天哪,这一天所作的事哪有什么意义?照实写?就写在河堤看了一天人家钓鱼下象棋谈恋爱吵架发呆,或者说抓了一大兜的蚂蚱捞了半袋儿的鱼虫小半瓶的萤火虫蟋蟀,还是伙同刘妈儿一起骗了别人两个玻璃球四个粘牙糖八张画片?不行不行。为什么今天就没有捡到一角钱或是帮助一位盲人老奶奶过马路或是遇到迷路的受伤的小猫或是妈妈病了帮她做饭倒垃圾擦桌子?哪怕有如耗子般的家伙抄我作业让我“耐心的批评教育并助人为乐”也聊可敷衍。怎么什么都没发生?小茶壶盖在台灯下痛苦的晃来晃去。

再编一篇?

不行,要做诚实的孩子。

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编了。否则明天该挨批评了,说不定黑板上的小红花还会被摘掉呢。

……好吧,那就最后一次。

    于是一篇通过记叙了利用周末打扫楼道卫生的事情,表现了“我”思想进一步升华为主题的日记扭捏地出现了,最后,“虽然我周末没有和爸爸一起去公园玩,但看到楼道中重新变得整齐,听到叔叔阿姨的夸奖,我感到我做得很值得。”

我笑了,妈的,这幅无耻嘴脸竟与我形影不离经年不衰。

然而,久而久之,面对其中的端庄然而陌生的我,面对其中通篇一律的上进前行,面对其中报功标章的流水帐,我不知所措了。

每人都曾在佯狂或消沉中点数着自己的种种不幸,然而,在我看来,最大的不幸在于迷失,也因此,当神父大声高呼你们都是迷途中的羔羊时,无人敢于反驳。旅行时,在举眼不见星日的森林里,由于缺乏必要的参照而带来的恐慌,或是在漫漫荒漠中,回头时发现身后没有脚印的荒凉,都足以把单薄的我们击倒。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旅行,偏偏还要加上覆水难收式的决绝。

我宁愿相信,人类最初结绳记事的动机一定来源于记录当日里发生的最真实的快乐的冲动,而不是些琐碎的蝇营狗苟。

我开始讨厌甚至痛恨那个一本正经的红领巾系得整整齐齐的家伙,他用他的虚荣心,偷走了我的真实童年,自以为是地篡改了我的本应该歪歪扭扭参差不齐丰富多彩的脚印。我一页一页的翻着,一页一页的痛惜着,心凉如水,直至将日记中的日历翻到了初中,看到了谁和谁有可能很苟且哪个女生的第二性征已经偷偷的开始凸现最近有什么阴谋得逞时,我可怜的心脏才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也正是从那时起,我才开始学会了拒绝迎合;也差不多从那时起,父亲揍我的声音也愈发的铿锵有力。

“我就是讨厌媚俗!”,连一向温尔文雅的那个著名的捷克老头都晃着肩膀咆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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