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比南山与福如东海

当助手告诉我两位警察陪着九十岁高龄的W先生等着见我的时候, 我的第一反应是 : 如果严重的话请救护车把他送医院吧 . 助手说W先生并没受伤. 我出去看看, 才知道原委 : W先生想到诊所来看病, 没预约,开着车就来了,碰到红灯停了车, 等绿灯亮了他忘了怎么开了,停在路口再也动不了,后面的车不停地按喇叭,越按喇叭他越紧张,越紧张越想不起来怎么把车开动, 僵在驾驶位上发抖, 后来有人打电话给警察, 把人送我这,再安排把他的车拉走.我答应警察看完病后让的士送他回家或者我下班后把他送回去也行,警察放心走了.

W先生是我在创伤医院当住院医时认识的, 那时他来作髋关节移植术, 按常规我必须保证他的口腔情况良好以减少术后排斥现像, 所以那段时间我经常到他的病房去看他 ; 后来我自己开了诊所,他也就跟着到我诊所来看病了.那时W太太已经去世, W先生显得很孤独, 经常来诊所, 往往比预约时间提前一两小时到达,他很喜欢呆候诊室看杂志, 尤其是那些有漂亮性感女郎照片的杂志, 我们经常拿这跟他开玩笑, 他总是反驳我们 :不要认为喜欢漂亮性感女郎的只是年青人的权力,我这八十多岁的老人也想过过瘾的啊. 有时他来之前助手们会说 :明天W先生要来,回家找几本超级火辣的刺激他一下.幸好W先生没心血管病,不然早就被这些杂志搞定了.

其实我并不怕W先生会被这些杂志搞昏过去, 最怕的还是他开车, 从一开始我就跟他说不要自己开车来诊所, 我可以让助手打电话请的士去接他,有可能的话助手也可去接他, 他怕麻烦助手, 还是坚持自己开车来, 每次他看完病后回去后, 我的助手得打电话看他是不是平安回家了 . 有时他约了下午来看病,我会在中午出去吃饭时回来路上到他家接他. 别看老人家已经八九十了,那个讲究阿: 每次我去接他之前, 他一上午就花在梳妆打扮上, 洗澡, 洗头, 然后把头发梳得光亮亮的, 估计苍蝇不小心歇上去会摔个骨折. 烫得笔直的手绢, 衬衫, 西装领带, 香水, 擦得亮丽的皮鞋, 然后就坐在朝向街上的窗口等我的到来.

有时他会坚持要我参观他的房子, 尽管我已经参观过了, 我得佩服老人的意志和精神 : 家里除了花园和窗户是保姆来清洁的,其它大部分卫生是他搞的. 房里整整有条, 尤其是卧室, 盖在床上的床单烫得毫无皱折, 象高级旅馆的专业人员搞得 . 梳妆台上摆着十几瓶香水, 有时他也坚持让我挑我喜欢的味道, 因为有一次他用了BOSS的香水, 我问他是不是抽烟了, 他说他就猜测出我不喜欢有烟草味的香水, 我跟他开玩笑 : 您不用香水就不会熏到我了吗? 这太简单了 ! 他说没香水不行的阿, 您天天闻消毒水味, 也该闻闻病人身上的好香水味阿, 我狂晕 ! 后来跟他达成协议 :到我诊所来用带有腐烂树叶味道的淡味香水.

孤独的时候W先生很悲观, 他觉得生活很无聊, 一方面行动不便, 一方面身体不好, 在另外一个城市的女儿也很挂念,天天打电话来问候, 他觉得这样活着其实是在被动等死, 不如想办法自己了结. 有时他站在厨房里, 拿出一把菜刀, 考虑怎么自杀, 应该往心脏位置呢还是往肚子里捅进去? 我跟他说您哪里都别捅, 按您的力量, 捅不死还得住院, 到时全身都是插管, 那更是痛苦阿! 在我的恐吓下他把用刀自杀的念头给压下去了. 

每次见到W先生, 我总想 : 社会在老化, 越来越多的老人会长命百岁, 年青人顾着自己的生活, 很少有人会关心他们的喜怒哀乐, 看来并不是寿比南山就是福如东海啊, 尽管这社会有很好的老人医疗福利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