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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是个任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庸才么?那得看问谁。倘若问其夫人窦氏,则绝对不如此。
窦氏生前贵为公主之女、国公之妻,死后追赠皇后之号,却居然未曾留下芳名,可惜,可悲,可叹,亦可见女人在历史上地位之底。不过,窦氏虽然不曾留名,却留下一段佳话,也留下一个成语,或者可令窦氏死而无撼?
据史册记载,窦氏风华绝代、见识过人,致令求婚者多如梅子黄时雨。窦氏之父、定州总管窦毅,既不肯轻易许诺,又不便轻易拒绝,因为来的都是公子王孙,既得罪不起,也不容错过。正左右为难之时,却听见窦氏大笑。
“小丫头有什么高招?”窦毅问爱女。
请个画工来,在两扇门屏之上各画一隻孔雀。求婚者至,叫他立在一箭之地以外,给箭两竿,但凡射不中孔雀两眼的,一概免谈。这就是小丫头的主意。
窦毅听了,击掌叫好。消息传开,窦氏门外立即车马填巷。可三日过后,尚无一人中选。第四日依然如故,眼看黄昏将近,人去巷空之际,远远地来了一骑人马。走近时,窦毅认得是已故唐国公、前安州总管、柱国大将军李昺的公子李渊。李渊不修边幅,策一匹劣马,缓缓而行,与先前乘肥衣锦、蜂拥而至的公子王孙判若天渊。窦氏从门楼上望见,心中窃喜,暗自祝道:但愿这人中的。李渊果然身手不凡,箭无虚发,不负窦氏之愿。从此“雀屏中选”遂成择婿许婚的代名词。
不过,窦氏之所以绝不会认为李渊是个任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庸才,倒不是因为李渊射箭有一手,而是因为李渊虽有九分风流,却并不十分听话。比如说吧,李渊在扶风太守任上,有人献西域骏马数匹。
窦氏说:“这几匹马留在咱这儿,充其量也就是几匹马,不如献给皇上。”
“献给皇上就不是马了?”李渊反唇相讥。
“皇上好马,是人皆知。马在皇上那儿当然还是马,可马从咱这儿走了,说不定就会变成升官的机会。再说,皇上为人小气得很。你把骏马留下,让他知道了,说不定这几匹马就不再是马。”
“不再是马?什么意思?难道还会变成妖怪?”
“妖怪倒是变不成,只怕会变成小鞋,蹩疼你的脚。”
“大丈夫死都不怕,还怕脚疼!”李渊丢下这么一句话,翻身上马,掉头不顾,把窦氏噎得半天喘不气来。
李渊当真那么勇往直前、视死如归?还是不过不免男人的通病:不肯在女人面前示弱?不久,这问题就有了答案,因为不久,窦氏就死了。窦氏一死,李渊立即吩咐手下备车,把那几匹骏马送往京城。当时世民、元吉两个公子都还处在少不更事之年,贪图骑马之乐,齐声嚷嚷不肯。小子懂个屁!听见李渊这么一声大喝,方才吐着舌头开溜。骏马献上不久,李渊即获擢升卫尉少卿的调令。这回懂了吧?李渊得意之余,把两个小子唤到面前,口授一番如何逢迎拍马、如何逢凶化吉的高招,令两个小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然,李渊传授高招时,只字不曾提起这所谓的高招,原本不过是女人的余唾。
裴寂踏出玄武观前门后的第六日,午后的斜阳懒洋洋地洒在树影婆娑的庭院里,李渊从书房里踱出来,本来是想伸个懒腰,却不料打了个哈欠,眼泪流出来了,鼻涕也差不多要流出来了。两个贴身侍女一左一右慌忙奔过来,各自递上一条绣花手帕。李渊先接过右边侍女递过来的手帕,把鼻涕擤了,再接过左边侍女递过来的手帕,把眼泪擦干。
怎么搞的?不行了?李渊暗自吃了一惊。其实,怎么搞的?用不着问,李渊心中明白得很:都是因为裴寂送来的那两个妖精。妖精?不错。这是裴寂的原话。五日前,裴寂来访,杀却两盘棋局之后,漫不经心地说有两个妖精相赠。妖精从哪儿来?李渊随便一问,裴寂不答。两人相对一笑,心照不宣。当日夜晚,妖精来了,果然千娇百媚,风情万种。当夜云雨几度,风流达旦,自不在话下。尔后夜复一夜,令李渊享尽温柔乡的亢奋,也自不在话下。
五十多岁的人了,接连五个夜晚与这么两个妖精轮番混战,换上谁能不涕泪纵横?转念这么一想,李渊捞到一根自我安慰的稻草,觉得方才那一惊纯属多余。于是乎,潇洒自如地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入一口院子里的新鲜空气。正想步下台阶,到后园去散散心,司阍进来禀报说刘文静来了。
刘文静是谁?李世民的日记中有这么一段记载:
刘文静,祖籍彭城,世居京兆。祖懿,周石州刺史。父韶,死隋王事,赠仪同三司。文静袭父爵,现任晋阳令,李密之姻亲。其为人也,才雄志大,老谋深算,病在轻狂。能与成大事,难与共富贵。
这段日记是一个月以前的某日写的,那一日,太原留守副史王威接到隋炀帝的密令,将刘文静秘密押入晋阳监狱候审,不是因为犯了什么罪,只因受累于李密。李渊从李世民处得到这消息,大吃一惊。隋炀帝不怎么信任他,这他李渊早就明白,否则,何必委派什么副使?而且还不止委派一个副使而是委派两个副使。除去负责行政的副使王威,还有一个负责军事的副使高君雅。分明是架空他这留守嘛!可他万没料到像关押刘文静这样的大案,会居然将他彻底排除在外,连个消息都不给。这就不仅是不信任他的问题了,简直是视他为嫌疑同犯了嘛!
“你这消息可靠?”李渊明知李世民得到的消息不会有错,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看牢房的凑巧是段志玄的手下,绝对错不了。”
“段志玄?段志玄不是个贼么!你怎么同他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爹听谁说的?我哪能同手脚不干不净的人来往。”李世民支吾其词。
李渊这话令李世民一惊,他原本以为他爹除了食色,其他的事情一概不予关心。原来那不过是装蒜?想蒙谁呢?目的何在?苟全性命?还是韬光养晦?他想知道,可是他没问,因为他知道必定问不出个结果来。
“你有办法把文静给劫出来吗?” 李渊问,没再追问段志玄的事儿。
“这事恐怕得靠贼才成吧?”
“咱可是在说正经事儿。”李渊瞪了李世民一眼,“不是儿戏。劫出来之后,你先把他藏好。等我想妥了办法再从长计议。成不?”
“成是成。不过,…..”
“怎么?有难处?”
“难处倒没有。我只是好奇,想知道爹怎么这么关心这刘文静。”
“李密造反,文静绝对不知情,你不觉得文静这牢坐得冤枉?”
就这么简单?李世民不信。于是,他故发一声冷笑,道:“冤枉?不见得吧?听说为同李密结成亲家,刘文静可没少下工夫。”
“什么意思?”李渊追问,好像有些不悦。
“图懺上不是说‘杨花飞落李花开’么。”
图懺之说,起源于汉。所谓“图懺”,换成今日的白话,就是合图形、符号、隐语为一体的政治谣言。据说自魏晋以来民间盛传的图懺,图上画的是一枝凋零的杨花与一枝含苞欲放的李花,图下写的是“杨花飞落李花开”这么一句懺语。究竟何所指?本来众说纷纷,莫衷一是。可等到杨坚称帝之后,“杨氏将亡,李氏将兴”的解说遂成为主流。不过,也有人嗤之以鼻,说所谓“图懺”,本来只有图形符号,图下的所谓“懺语”,乃后人所妄增。比如说吧,那“图”上的两枝花,何尝不可以视之为桃花与杏花?或者两枝先后开放的梅花?凭什么就知道一定是杨花与李花?
这质疑虽然言之成理,“杨氏将亡,李氏将兴”之说,却依然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令隋炀帝寝食不安。御用方士安伽陁看在眼里,以为遭遇千载难逢的谄媚良机。于是献策,请将天下李姓斩尽杀绝。孰料隋炀帝虽然昏庸,却还没昏庸到相信像李姓这样的大姓也可以斩尽杀绝的地步。听了安伽陁的疯话,隋炀帝捧腹大笑道:高!高!你真是太有才了!笑毕,左右开弓,两个大嘴巴打过去,打得安伽陁鼻青脸肿。打完了,喊一声“滚!”从此安伽陁遂从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