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讲伊始,对庄子这个人做以介绍本是应有之义,于是《于丹心得》的第一篇就要做这件事。但遗憾的是于丹开口即错,把首篇题目定为“庄子何其人”。
本来,“何”是疑问词,表示“为什么”、“怎么”;“其”是所有格代词。“何其”连用往往表达很强烈的情绪,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多么”,已经不具备疑问的含义了。如李伟国在点校欧阳修《归田录》的自序中说道:“有闻而诮余者曰:‘何其迂哉!’”说有人听说李伟国要点校《归田录》后笑话他说:“多么迂阔啊!”再如唐《广弘明集》里说:“归周孔而背释宗,何其迷也!”是说“信奉孔学而背离佛学,多么糊涂啊!”可见,这时候的“何其”修饰的中心词必然是形容词,如“迂”和“迷”。这种用法,在诗词里往往省略了中心词,而直接用“何其”,追求更为感慨的艺术效果。如宋代方岳词《水调歌头》中有“夜何其,秋老矣,盍归来。试问先生归否,茅屋欲生苔。”再如姜白石词《浣溪沙》中有“蜜炬来时人更好,玉笙吹彻夜何其,东风落靥不成归”。这里的“夜何其”其实都是“夜何其深”之类的省略。
“何其”有时候还保留着疑问句的部分含义,相当于“何以”,往往是需要作答的。比如《荀子·法行》中有“南郭惠子问於子贡曰:‘夫子之门,何其杂也?’”是南郭惠子问子贡“你们老师教的学生,何以这么乱七八糟的啊?”子贡就解释说:“君子正身以俟,欲来者不距,欲去者不止。且夫良医之门多病人,隐栝之侧多枉木,是以杂也。”
而于丹的“庄子何其人”是什么意思呢?按第一种用法就是“庄子多么人啊”,“人”字应该是名词用作形容词了,如同我们把“牛”作为形容词说“于丹何其牛”,意思是说“于丹多么牛啊!”那么这里是于丹在感慨“庄子多么人模人样的啊”吗?显然不像是;那么,第二种用法就是“庄子何以人”,意思就成了“庄子何以成为一个人了呢”,套用陈鼓应的句式就是“庄子在断定为一个人呢”。——显然,这两种用法都不是于丹要表达的意思。
于丹是想说什么呢?其实是想说“庄子何人”或者“庄子其人”。大概是为了保持《于丹心得》的每篇标题字数一致,而将其合而为一了。但这一合并不要紧,“庄子何其人”就成为一个低级的病句,成为一大笑话了。
“于丹迷”对于丹的再多的错别字、病句都不以计较,认为这样的挑错很无聊。其实,这么缺乏技术含量的工作我们也是不愿意做的。然而,于丹竟然把“庄子何其人”这样的“怪句”当作篇章的题目,就不能不让人警惕。尤其,这并不是于丹一个人的文化缺失。“庄子何其人”跨过了出版社编辑、校对的关隘,赫然地印刷在书上;“庄子何其人”逃过了电视台制片人、编导、解说员的慧眼,成为了铿锵有力的声音;“庄子何其人”骗过了多少缺乏判别能力的孩子们在社会上广泛传扬……这时候,恐怕就不是仅仅警惕一下了!“庄子何其人”这样的低级错误的流传,是文化人扎堆的中国传媒界文化堕落的典型证据,是整个民族文化素养、文化敏感低下的典型表现。这时候,我们才会痛心地感到这一文字事故是“何其”严重、“何其”怪哉!
与这些文字硬伤相比,于丹对庄子思想的理解更加让人惊讶。在“庄子何其人”这一篇里,于丹简要介绍了庄子的生平和《庄子》这部书,这些介绍不多,但从字里行间却反映出于丹对庄子其人和《庄子》其书认识上的肤浅和武断;于丹在本篇试图讲述庄子的名利观、生死观,但她的理解却与庄子思想相去甚远,甚至毫无联系。于丹的目的,是要把庄子歪曲成一个她所需要的“庄子”,借以推销她自己安贫乐道的生活感悟。相声常用的一套台词是:“甲:你懂英语吗?乙:不懂。甲:那就好办了!”于丹相信,她的观众和读者里更多的是没有读过《庄子》、不了解庄子思想的人们,随便她怎么一说,他们就信以为真了。毫无疑问,于是,于丹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