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管家站到门口引了湘云下楼出门,只几步地便到了魏家左手那间金玉铺子。铺面门前洁净古朴,湘云抬头看见“听澜阁”三个镏了金色的匾额,心中暗暗感叹了,如澜如何能把那两个雌雄金麒麟白白聚首给了自己,也许这就是缘分的际会了。
宋管家领着湘云和翠儿进了那五开间的铺子里头,就见曲尺柜台后面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金光闪闪,玉色氤氲的新奇摆设和五彩灿烂的首饰。有三、四个英俊小厮在每个宝架前站立着,正伺候两三个客人。两个账簿先生和一个掌柜在尺台后坐着,见宋管家和湘云、翠儿进来,都站起身迎上来。掌柜的预先得了信儿,早已经知道湘云的身份。知道这次大少爷是认真的待了这个女子,也不敢怠慢,堆了笑脸拱手直身半揖道:“姑娘好,难得来,大爷已经吩咐了,请你挑几件中意的物件。”另外一个账房捧了一杯香茶来,放在墙边小几上。湘云乍一看这么多男人围过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定了下神,也无意去看那满架的东西,说声:“谢谢,我只是来看看这铺面,并不想挑东西。”说完,就让宋管家再送自己回茶肆去。
那掌柜的觉得不可思议,凡是女人,没有不进来就瞪着眼望那满架的金银宝贝的,这个女子可算奇了。正愣着神儿,另一个账房戳了戳他的腰眼,他才快步跟着送出去。湘云没回头,没有看到掌柜那弯腰一揖。
翠儿扶湘云上楼时说道:“姑娘怎么不挑几件自己喜欢的?我看了一眼就觉得眼也花,头也晕,竟不能细看。”湘云笑道:“说的是,既然都成了那样儿,又怎么挑得出?那些个东西我见过一些,也有过,不过换个人戴罢了,也没什么好的。”翠儿听了,心里想着湘云在强说嘴,心里不知怎么爱那些东西呢。而湘云却在想着那管家称如澜为大爷,那么家里也会有二爷三爷吧,却没听他说起过。
于是便叫了宋管家问了此事。那宋管家答的爽快,笑道:“我们魏家在北面的家族并不大,不过是老爷家一枝儿在这里。南边湘蜀之地还有多枝分着,祖坟也都在那边。这里是徵亭老爷兄弟两个。早先大老爷在的时候都是大老爷管事儿,后来大老爷过了世,就是二老爷管了。麒麟小爷是二老爷生的。幸亏大老爷也留了位遗腹小爷们,叫现如今也有十六、七岁了。魏家老爷的妹子大姑奶奶是襄阳候家的子候夫人,五品诰命。还有大老爷生的大小姐,现如今就是咱们这里襄阳候戚二爷的少夫人。”湘云听明白了,原来这戚二爷是如澜的堂姐夫,其实又是如澜的二表哥。魏家两辈子的姑奶奶都嫁到了戚家,这光景儿和贾府娶了王家两位夫人是一样的,王夫人把自己的亲侄女儿凤姐儿许给赦老爷的儿子贾琏,后来是薛姨妈家的宝姐姐又和宝玉成了亲,这姻亲关系一层盖着一层,抽丝剥茧,后辈子的人也难理的清。
不过如澜对那位兄弟并未多言相告,或许那二爷年龄还小,并不管事。湘云知道富贵家族里往往子嗣单薄,虽然妻妾很多,但并不能事事如愿。如澜也未提起他那位守寡的大娘,只是说起自己的娘,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看着湘云聚神听,那宋管家就爱讲了,于是又找了话说:“上辈子的老太太们都在原籍去世了,这边每两三年回老家祭祖去。这不?麒麟爷来京都打着给二夫人配药的名儿,实际上多是为老家的人备办礼品来的,说是老家要有亲戚来了。”
原来是这样儿,这魏家并不在京都,但和京都的亲戚往来甚多,倒也是什么也拉不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迁来京都,那不是更方便些吗?
正想着,忽然听得下面有人道:“到二楼最边上的雅间叫宋管家”,就有人噔噔噔踏上楼来,宋管家早迎出去问:“何事?”那人道:“是魏爷的小厮石头儿,传话让这里的姑娘去兴都园那边会魏爷,他去忙着到另一个地方叫人去了。”湘云听了,连忙站起来,待那茶肆的小厮下去了,方出门下楼来。
原来那兴都阁的确不算远,如澜心细,还叫了一乘小轿来接湘云。只过去了半条街,就看见兴都阁五开间的大门脸儿。里面却是深层套了三进的院子。湘云跟着宋管家从偏门小巷一路走进去,见那边堂内人语喧哗,乱影重重,正谈着些买卖事宜。虽好奇这些从未见过的场面,但更想看到如澜此刻身在何处,到底买到那桂花夏家的土地没有。
正走着,忽见如澜从曲栏那边负手和一人说着话踱来,抬头看见湘云,不由得脸上漾出欢喜之色。低声和那人说了句什么,自己便迎了湘云过来。待两人走近了些,湘云微笑道:“你自和人谈经济去,不要只顾了我。”如澜笑道:“已经谈完了,还谈什么?夏家那些桂花地,我只要了一顷作盆景用的,其他是些大株田亩,都让别人盘去了。”湘云笑着说:“果然你抢着好东西了。”如澜稍微低了声儿道:“我家不同别人,我们在人面前是不争抢的,其实这一顷地也算他们拱手让给了我。”说着领着湘云到一边的雕花木的敞厅坐下,又招手让刚才说话那人过来。那人趋步前来,如澜道:“这位是老夏,夏子都,是桂花植株的高手。这里没有外人,这位是我内人。老夏,你还接着说你那些经济。”那姓夏的忙向湘云作揖道:“原来是魏夫人,恕我无礼了。”湘云觉得这称呼让人心跳,却也无法辩解,见如澜还是微微笑着,似乎理所应当,也只好起身回礼,闭口不言。大家都坐下了。就听那夏子都又说了些桂花的经营,一边又说道:“四季桂是常年开花的,花香也多不及银桂、金桂和丹桂,好在它耐得泼实,有时能连续不断地开花,所以卖的也好。”如澜插嘴道:“桂花一般也就这些了?”夏子都忙道:“夏家这些年也就植了这些种,我经手的都是些好的。这桂花品相种类也多,一是分花开之时的,二是分花之色泽的,三是分花叶儿花形的,总的说来,那种花开时最香的,也是花中最艳美的。”
湘云听了,方明白这夏子都原来是夏家的管事,如今大约跟了如澜。又听他后几句这样的话,心中一动,随口念道:“花如豆蔻女,二八颜如许。芳香知蕊现,却为秋心苦。”如澜转身向湘云,看着她点头,微微一笑,湘云方觉察到自己失口而言,却听那夏子独惊讶道:“少夫人真是才具非凡,出口即诗,和大爷真是一对儿。历来文人墨客都把花比作窈窕女子,不过是百花盛开于春夏,这桂花和菊花就算是三秋美人了。”
如澜点点头,沉思对夏子都说道:“以后我们想赏桂就方便了。还有余下那些桂花的田土,谁家买去的你也知道了,想必过去那些管事的人你都熟悉的,不消多说,以后这桂花上头的生意都是要仰仗你了。”那夏子都点头弯腰回道:惭愧,不敢。又说着请大爷放心的话。一时就见石头儿领着王大掌柜的转过回廊来,立定了向如澜和湘云行礼。如澜说道:“我让王掌柜从他那里支了一千银子,你先用八百两把夏园那些桂花盆儿都换成程家窑里出的新式盆儿,那余下的二百两归你,把家眷接来逛逛。冬园的金桂是让孙绍祖家买去了,我要慢慢来办这件事,总要等他撑不住了再说。所以你要稳住精神,他要使人请你去看那些树,你可把握准了。”那夏子都欢喜的脸色绯红,连连应着,向主人告辞,王大掌柜便领着老夏去支银子去了。
如澜方站起身,长长地伸了懒腰,对石头儿道:“备轿去吧。”回头便看着湘云,把手伸给了她。湘云虽然红了脸,但也没有犹豫,拉了他的手盈盈起身。那边翠儿还小不懂事,看着他们就捂着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