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的问题
我年轻的时候读过一点语言哲学的书, 这是很自然的. 在上世纪, 语言哲学无疑是最重要的哲学进展之一. 没读之前, 我想, 说话谁不会, 这是一个什么东东? 我把介绍它们的文章只看了五分钟, 我就对大学里教的哲学开骂了, 这些该死的鬼东西, 把我弄得连这么重要东西都看不清了, 真是罪该万死. 我尽快找来维特根斯坦的书来读, 读了十分钟后, 我又开骂了, 不过这一回不是对哲学老师, 而是对作者, 我知道你很伟大, 但也用不着把书写的这么难懂来证明. 读了大约一天, 我觉得我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说, 我不是三岁, 而是要活到三百岁, 好把语言哲学搞懂, 就会知道如何说话或者沉默了. 我自然而然兴趣大减, 我想如果三百年都用来读这种东西, 那还是不要的好. 像所有男孩子一样, 我那时对女孩子的兴趣大过真理.
而且我琢磨如果我用那种方式跟领导谈话, 下回调工资肯定没我的份. 用这种哲学哄小姑娘, 是有可能, 那时候的女孩崇拜知识就像现在她们崇拜存折上的〇, 但绝对没有可能唬住丈母娘, 所以还是没有用. 因此我也就随便翻了翻, 但由于它们是真货, 就这一翻, 就翻出了许多苦恼, 幸亏我没有认真研究下去, 否则现在我一定像斯宾若莎在天桥摆个小摊在修眼镜了. 我用它对原来我相信的东西作了一一审核, 发现它们大都靠不住, 真该不读, 但为时晚矣. 怀疑这怪物一但出了瓶子, 要把它再装回去, 可就办不到了, 我猜想离过婚的人对此一定深有感受.
维特根斯坦的书难懂是有理由的, 他主要想的是如何正确严谨地表达他的思想, 至于你能不能懂, 那是你的事, 不是他的事. 我不是伟大的哲学家, 没有伟大的思想要表达, 所以我尽量用易懂的语言来讲我从语言哲学中学到了什么, 注意, 是我的, 不是维特根斯坦或另外哪个哲学家的, 维特根斯坦想的是什么, 除了他自己, 无人知道. 而且仅限于这篇东西的需要, 多了, 你们没兴趣读, 我也写不出来.
第一, 语言极为重要, 我们的交流和思考绝大部分依赖于它. 它的重要性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没有了它, 我们只能跟猴子一样, 也许还不如. 第二, 语言的作用非常有限, 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东西, 都是在语言之外的. 比如美, 如果美能容易用地语言表达, 艺术家就要丢掉饭碗. 比如情感, 爱和恨, 我记得 “西厢记” 开篇就说: “世间只有情难诉”. 更重要的, 还有真理和(或)上帝,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维特根斯坦的思想除了自己, 无人知道. 把二个连起来想, 就知道我们的处境有多么不妙了. 我们严重依赖的东西却作用有限, 要注意的是, 因为第二, 第一更成为真的, 因为我们只能将语言搞清楚, 但也因为二, 我们恐怕搞不清楚.
我现在有点得意, 因为最后几句, 有点维特根斯坦的风格了, 容易得到的, 不可能是真理. 我想我现在应该还是收起得意, 尽量把事情讲得简单一点. 在很多人看来, 语言的功能主要是表达语言之外的东西, 比如神父想语言的主要目的就是表达上帝. 我不这样认为, 我想语言的简单实际功能, 对我们这些普通人同样十分重要. 比如, “我要一个房间”, “我的求婚被拒绝了”等等. 我想我从语言哲学中得到的最大收获, 当然我认为也是无比重要的是, 你必须把二者区分清楚. 这并不容易, 你一不小心, 就要弄混, 特别是有人想要你弄混的情况下. 但这无疑是值得做的.
当你对前台服务员说: “我要一个房间.” 服务员无疑懂你的意思, 特别当你和一个漂亮女孩在一起时, 意思清清楚楚. 你也能指望一个明确的后果, 如: “请给我你的身份证和钱.” “对不起, 我们没有空余的房间了.””你不是成年人, 我不能给你房间.”等等. “我的求婚被拒绝了” 这一类句子更为重要, 因为它在陈述事实. 任何人对它的意思都不会有异议. 就是, 这个礼拜不会有婚礼了, 你的朋友不必准备份子钱了. 从你红红的眼睛上看, 尽管你不愿相信, 但无疑你也理解了. 如果这一类句子交流出了问题, 你就买不到晚饭只有饿肚子, 飞行员就不知能不能起飞着陆. 我们的生活就依赖于这一类句子.
另一类句子看起来重要的多, 它们被写在重要的文件里, 被电视和报纸无数次重复, 但却是完全不同句子. 比如说, “我党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原理”就不是在陈述事实. “我党”没有问题, 我们都知道是什么. 但什么是 “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原理”就有问题了. 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种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原理, 但我知道在过去的几十年在中国它已变了几茬了. 这里的 “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原理”指的是哪一个? 况且现在古巴, 北朝鲜对它无疑有不同的理解. 除非那二位老人家能来统一思想, 否则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理解. 因此 “我党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原理”这个句子可能是表达愿望, 制定规则等等, 可以是你认为的任何事情, 但就不是像某些人想的那样, 是陈述事实. 推而广之, 凡是涉及到它的, 都不是在陈述事实, 除非像” 马克思写了资本论” “列宁死了” 这样一类无疑义的句子.
为了公平起见, 我也举一个美国的例子. 美国的政治家到中国去, 总是不忘记强调美国人民生活在民主自由之中. 同样, 这也不是在陈述事实, 民主自由是一个更空虚的慨念, 我估计每一个人对此都有不同的意见. 对我来说, 民主首要是太太大声说十句, 我能小声说一句. 自由是进家门能不换鞋. 所以当谈到民主自由时, 每一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联想, 这怎么能是陈述事实呢! 以此类推, 凡是谈到它的时候都不是在陈述事实, 除非像 “总统昨天在北京谈到了民主自由”这一类的句子.
我再举一个例子说明是否陈述事实具有何等的重要性. 如果你的一个朋友对你说: “我与你太太有了关系”. 我认为你有充足的理由愤怒和悲伤, 因为这是在陈述事实, 你已经带了绿帽子, 情况很严重. 如果他说: “我想和你太太有关系”. 那你就要当心这家伙. 如果他说: “我非要与你太太发生关系”. 那你就把他赶出家门, 从此不认这朋友. 总之你不要愤怒, 更不必悲伤. 这不是陈述事实, 你还没有带绿帽子, 情况不严重. 只是你交友不慎, 与太太无关.
这个例子也能说明这类句子的一个极端重要的特征, 它能被验证真伪. 当然, 哲学家对你的私生活不感兴趣, 他们只说, 陈述事实的句子能被验证真伪. 至于如何验证, 那是你的事, 也许是律师和法官的事, 与他们无关. 我们知道这个事一定有一个真伪, 当事人肯定知道. 如果你不能验证, 那是你无能, 不是它不能被验证. 而像涉及到 “马列主义” “民主自由”的句子, 就不行. 如果你问美国的一个总统候选人, 美国有没有民主自由. 他充分介绍完自己后, 肯定会说: 当然有, 他们有充分的自由选我或不选我. 如果你去问一个底特律的失业汽车工人, 他也许会说, 我只想有住在自己房子里的自由, 但下个月它就要被拍卖了. 谁能判断对错, 只有上帝了.
我们现在试着用这种观点来看一些争议性颇大的说法. 比如说, “毛泽东是伟大领袖”. 很明显, 这不是在陈述事实, 因为什么是 “伟大领袖” 并不清楚,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希特勒, 斯大林都得到过这种称呼, 而这肯定不是说话人的意思. 有人认为这句话错了, 但从语言哲学的观点来说, 合符语法的句子就不叫错, 因此它没错, 只是没有陈述事实, 因此不能指望它一定能被判断对错,它仅仅表达了说话人的观点, 仅此而以. 反对它的人, 往往气得要命, 认为这不是事实, 而成说是事实, 就是把别人的观点强加于我. 用语言哲学来分析的话, 不是他错了, 而是你错了. 他本来就没有说这是事实, 也根本无法验证对错, 是你非要把它看成事实, 所以气死活该. 所以说, 这种哲学有利安定团结, 特别是安定, 少生气, 见面不至于打起来.
课上完了, 现在终于讲正题了. 如果你同意我上面的说法, 那么你就不得不承认, 祖国和马列主义, 民主自由一样, 凡是有它的, 也不是在陈述事实. 第一, 人们对它的看法不一致. 王丹的祖国肯定与新华社的不同, 你我的多半与他们的又不同. 第二, 它本身就空洞无比. 什么是祖国, 百度百科上有一个解释, 我估计是某某部让写的, 通篇八股. 当然没有错误, 但它用一堆与祖国一样不清楚的慨念来解释它, 如民族的文化、民族的传统, 物质财富、精神财富等等. 你愿意当然可以再搜索它们, 它们一定又有与另一大堆这样的东西有关, 这样循环下去, 三百年都不可能有结果, 所以没用. 我又用维基百科搜索了一下, 很有意思, 居然没有. 我终于感到了一点安慰, 有人跟我一样被维特根斯坦烦恼了一把, 知道这种词条没办法写. 但却有一个关于国家相当不错的词条, 我想大慨作者认为祖国就是祖籍的国家. 但我认为明显不是, 因为国家是一个中性词, 而祖国则带褒义, 也许祖国指的是国家中好的一部分. 我们都知道, 所谓好的就是我喜欢的, 所以祖国没法定义是当然的.
我们还是来举例吧, 比较好懂. 比如你说, 我爱祖国. 我想至少包括那个地方和生活在那个地方的人们. 像歌里唱的那样, 如果你决定每一个地方都爱, 连祖国的发廊都爱, 我估计你是爱昏了头, 你太太会来修理你一顿让你清醒过来. 所以你不可能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都爱, 那么为了使这句话清楚而无疑义, 你必须加上一些限定, 我爱祖国, 除了…….. 但如果你真的像这样说话, 我认为当你一张嘴, 除了你的狗以外, 能动的东西都会离你而去. 但这至少在理论上可行. 还有一个更叫人头疼, 你能列举你知道的, 但你不可能列举你不知道的. 也就是说, 那些你不知道的地方和人怎么办, 那可是绝大多数. 我是不可能爱那些从来就不知道的人和事, 我不知道怎么去爱.自从我结婚以后, 太太就不准我爱别的, 可能是我的爱退化了, 总之我不大能理解这种博大的普爱.
说实话, 每当我听到有人在美国大谈爱祖国都替他(她)捏把汗, 如果有个执著而又不怕煞风景的愣头青直截了当的问, 既然这样, 你为什么不学钱学森呢. 我是不知道如何从这个逻辑陷阱爬出来. 说我爱祖国, 但没有爱到回去的程度, 这没有解决这个矛盾. 说我在这里就是为祖国工作, 那会有更大的麻烦.
我当然不是说你不能说我爱祖国, 我不是某某部或某某局, 你说什么与我并无关系. 我只是想如果你知道一点这个哲学, 当你说话时, 就会知道你说的并不一定是你要说的那个意思. 听话时, 知道对方的话也不是他(她)要说的那个意思. 一句话, 语言比你我想的要复杂得多, 尽管你我三岁就能说话. 相信这个哲学还是点好处的, 比如有人问, 你爱不爱祖国, 你可理直气壮地回答: “这要看你说的祖国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你指我的亲友, 我怎么能不爱, 他们就是我的过去, 没有了他们, 我什么都不是. 但你如果指的某些人, 很抱歉, 我不恨他们就作出了很大的牺牲, 要我爱, 没门.”
当然也有害处, 你会发现原来相信的很多话, 也都不是陈述事实了. 比如某某是, 他背叛了祖国. 某某是英雄, 他保卫了祖国. 我很是苦恼这个发现, 苦恼着, 苦恼着, 我就有点愤愤不平了, 凭什么要我一个人苦恼, 于是我决定把它写出来, 拖一些人下水, 要苦恼, 大家一起来. 当然更希望能有某个大侠能把我拖出水来, 我在这里先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