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沉沦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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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车铃声伴和着嘈杂的说话声由远而近,罗盛和罗凤慌忙抢出大门。一行十五六个人已经下了车。平日空旷的外场上(乡下人喜欢将门前的一块空地叫外场)一下便显得有点拥挤。

镇中教职员工总共只有三十五人。除了正在授课的老师,食堂做饭的师傅,老师说全来了,一点不假。

“路上辛苦了,路上辛苦了……唷,李校长,怎么敢劳您大驾呀!”罗盛快步走向一位微胖的正从自行车后座上往下拿礼品盒的老者,手上的烟便递了过去。

“呵呵,该来,该来。”李校长左手拎着礼品盒,右手接过烟,两眼都含着笑,一连声地应诺。

“余校长,也来了。呵呵,老师,老师,老师……辛苦,辛苦。”罗盛打着招呼转着圈地发烟。

“都来了,能差我?”余校长年龄和罗盛相仿,生得黑黑的高大壮实,和东北大汉很有一比。

李校长和余校长都是镇中的副校长,只不过李校长是个老校长,老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了多少年的副校长。镇中的校长换了八九个,但无论如何努力,机会总是与他擦肩而过。年轻时的踌躇满志,随着两鬓花白皱纹丛生,越来越成为心灵的苦涩。今年之后,他就将永远地告别他的执教生涯。那个副字也将成为他生命中永远的桎梏。不会像他写在黑板上的粉笔字那样轻而易举地擦去。但他也必须站好最后一班岗。这最后一班岗的内容自然也就包括今天来看望罗校长生病的母亲。

与李校长不同的是,余校长正值春风得意。虽说他也是一个副校长,但比起两年前那个教导主任的头衔来可就响亮多了。当然,这些都仰仗于他的铁哥们罗校长。但他似乎对罗校长的提携也并非就感恩戴德,相反,他认为罗校长能够登上现在的宝座,是少不了他余某人的两肋插刀。

“你也来了?”

罗盛伸手去拿一个身材高挑面容皎洁的女教师手中的礼品。她是这十五六个人中唯一的一位女性。

女教师扭身闪过,扑闪了两下长长的睫毛,右手拢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大波浪发型“我不能来吗?”

女教师叫张洁,三十出头。其实镇中里有三位女性老师,只不过就老师年轻漂亮点。

老师原本只是一个代课老师。几年前在落实民办老师政策时,罗盛曾力排众议,让她转了正。做为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后来她和罗盛走得近些,也属自然。

卿为知己者死。这句话对于张老师可谓恰如其份。在随后的岁月里,她不止是毫无保留地向罗盛献出了一切,就连罗盛和余教导主任求到她时,她也未加思索地点头应允。

那是个燥热的正午。按照老校长的辩白是:当时他正坐在办公桌后备教案,老师便推门进来了,而且门都未掩。然后就是老师走到老校长身边,就在老校长认为老师有什么问题需要请示时,老师突然伸手撕开自己的上衣,一只白皙肥硕的乳房便喷薄而出。老校长只感到两眼一花,接着耳朵便响起一声凄厉而恐怖地尖叫。余教导主任便冲了进来,老师哭着跑了出去……

事情就这么简单,简单得叫听到的人都觉得好笑。但老校长却笑不起来:一遍又一遍的调查举证,使得他身心憔悴,有口难辩,不得不向教委递上辞呈告假还家了。

罗盛自然而然地由第一副校长坐上了校长的宝座。后来,罗盛私下曾向张老师透露,就这样他还在教委主任那花了两千多。

 

“还楞着干什么,快叫老师们进屋呀!”

“哦……哦……”罗盛微微一怔,收回了思绪。

罗盛现下可没有心情和时间去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乡下人喜欢刨根求源,十五六个人的队伍在罗家大屋绝对是个不小的动静,更何况来的都是些有知识有身份(在乡下,老师可是相当有身份的人)的先生。若在平时,就凭这一点就足以让罗盛家门楣增色一傲众邻。但此刻他却品出一种胆怯,甚至在内心里希望他们的说话声能小一点,而来的时候也千万不要让什么人撞见。

两位校长老师们在罗凤的客套声中鱼贯而入,八仙桌上很快便堆满了礼品,后进来的见放不下,便寻思要拎到罗盛母亲的房间——毕竟是来看望老人。

“伯母还好吧。我们看看去。”

李校长余校长和几个资历老点也不等主人招呼已围着八仙桌坐下,年轻点的碍于礼节可不敢那么张狂。

“伯母还好吧?”几个提着礼品的再次向罗凤询问,意思很明显——不能失了礼数。既然来了,得去见老人一面。

“这……”罗凤迟疑了。

“跟我来吧。”毅然就是半个主人,老师拎着礼品提着长裙就要上楼。

“别上去!”罗凤遽然紧张,声调又尖又细扬起多高;老师那条刚刚踏上台阶的脚在哆嗦了一下后到底收住。

所有人都噤了声,充满疑惑望着罗凤。

“呵呵,对不起。大家随便,大家随便。”罗盛抢上前来,仿佛要接下老师手中的礼品,实则整个身躯都堵在楼道口。“小凤!”他低喝,意思是要小凤沉住气。

“实在不好意思。”罗盛干笑了两声,“医生让不能见生人,怕万一对你们的健康有影响。所以……”

罗盛话未说完,老师已惊恐地后退了一步,手中的礼品就落在罗盛的手中,“我们会代你们向母亲问好的,多谢大家了。”

“哦——”到底是李校长反应快,“那就别去烦老人家了。来来,”他向几个手中拎着礼品的年轻人招招手,“将东西放那。”用手往墙角一划,“心意到了就好。罗校长会代你们问候的。”

“……老先生身体好吧?”见几个年轻老师放好礼品,李校长又扯起话题——李校长知道这时候他得来打打圆场,好使气氛不致出现尴尬。

“他呀——”罗凤欲言又止。

“好,好。”罗盛忙不迭地应道。

老先生罗贻雅此时就坐在隔壁的厢房里,但他一直没有应声,更没有出来应付大家,像一段枯朽的树木,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他注定和老妻是对冤家,和儿子是个对头。儿子的诸多行为对他而言,简直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他的这张老脸,在老妻和儿子的一层层盘剥下已然鲜血淋漓白骨森森。但他无法反抗,也不知道如何去反抗。他感到自己真的老了、累了,思想和灵魂都在渐渐背他而去。他已经不再需要那份刻意的修饰和华丽的补丁——哪怕是最完美的补丁。不管这事和他如何密切,他现在只想置身事外。

“哥,是不是……”面对满屋的人,罗凤显得惴惴不安焦灼而惶恐。

“看看,不好意思,天阔地窄。”罗盛无奈地摊开双手“这样吧,后街有个不成样的小餐馆。大家都累了,渴了,我们就上那儿歇歇吧。”

罗盛的心里是巴不得他们立刻撤出这块是非之地。

“也好。”

大家也觉得挤在堂厅里很干嘎,至于罗校长母亲的病情,和他们原本就毫不相干。他们带着礼品大老远来了,罗校长知道了,这就已经够了。剩下的便是研究如何在杯盏之中找回一点心理平衡。

“哟——怎么刚来就走哇,连病人都不见一面,就不怕失了礼数?!”

双扇门上斜倚着一位黑黑的精细的女人,一条长腿打横里伸出,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短短的十多天,周勇夫妇回来了。他们是清早在乡里下的长途汽车。回家的这段路,他们竟然走了五六个小时。

德州之行并没有抚平夫妇俩心中的伤痛,周勇甚至觉得那就是他们的一段地狱之旅碎心之痛。

大街上来来往往和玲玲相仿的女孩实在太多了,淑华见一个盯一个,盯得人家孩子心里直发毛。如果光是盯着看看倒也罢了,后来那脚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再后来……

再后来是跟了一个女孩二十米之后,突然上前抱住人家,一边哭喊着玲玲,一边往饮食摊上跑,吓得孩子的母亲追着她一个劲地大喊:“抢孩子啦,有人抢孩子啦!”

连周勇都不得不惊异,那孩子不只是身高发型,就连模样都和玲玲一般无二。但周勇知道,那绝对不是他们的玲玲!

周勇的老俵不得不向人家说尽了好话,在陪了女孩家壹千块钱的惊吓费,缴了派出所壹千块罚款后,将淑华领了回来。

老俵没有说什么,连夜买了两张大客车票,塞在了周勇手里。

 

此刻,他们就站在自家的三间破瓦房前,虽然刚刚遭受了一场雨水的洗涤,但瓦屋里仍然显得灰蒙。

门前半黄的湿漉漉的枫树叶子杂乱相呈,给人一种痛楚和荒凉的感觉。

周勇扶着淑华在门前站好,掏出钥匙打开锁。

“玲玲!”

随着那声沉闷的开门声,淑华扑进家门。

她看见了玲玲,看见玲玲正站在堂厅的饭桌上张开双臂扑向他们……

没有玲玲!那也不是幻觉,而是墙壁上一块雨水的痕迹……

 

 

科夫 发表评论于
利益面前,一旦某些迎逢言行得逞,他人争相效仿,形成潮流...这种潮流具有可怕的力量,很难有人能够抵挡。读书人不能幸免...
利益是决定人们言行的最基本最强大最持久的驱动力。
物质决定精神的唯物主义法则决定了利益主宰人际关系...
这时唯心主义就显得那样清高脱俗,孤独而高贵...只要你有足够的物质维系,还有足够的毅力排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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