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上学时,院子里有个皮小子,姓佟行七,大我几岁,是个孩子头,可说 是上天入地,无恶不作。有回我爬房顶上去够瓦松,他把我的梯子挪了,我 只好蹲在房檐上哭,他妈后来和我妈道歉,顺便诉了好多苦,我妈深表同情, 她们老姐妹倒因此成了朋友。 那天我放学回来,迎面碰上老七和他那帮哥们儿,很郑重地向我道歉并递上 礼物。那是一个大纸包,我很好奇地打开,里面又是一个纸包。就这样一层 层拆到很小,最后一层打开后,里面是一只古铜色油光水滑的大蛹!我手一 抖就扔地上了,在一片哄笑声中,眼泪一下就流下来啦,一路哭着回家。从 此,那只蛹就变成了一颗仇恨的种子,种在了我的小心眼上。 正象书里说的那样,一晃十年过去了,我也长成了大姑娘,自己觉得经历了 些事,信心满满,一下子飞到江南去念书。这段时间,佟家也搬了几次,山 不转水转,两家又转一块去了,两辈人也结下了许多错综复杂的战斗友谊。 暑假我回到家里,我姐笑眯眯地对我说,“四儿,有人给你提亲了。”我嬉 皮笑脸地猴在她身上,涎着脸问,“说的是哪一家呀?”“佟家的老七。” 我一愣,慢慢出溜到地上,十年前的那粒种子迅速地生根发芽,刷的一下长 成了一棵大树,上面还结满了蛹。我从地上跳起来,叽叽呱呱,口沫四溅地 开始讲诉虫子事件,一面心里惊讶,这么点破事居然记得如此清楚,简直象 发生在昨天一样啊。 我姐听了大笑,我姐夫不乐意了,耿着脖子说,“我怎么说的?那小子一看 就不是个善茬!”得,他俩嘀咕起来了。我找了个借口和同学出去旅游,佟 老七他们来家就没碰上。 回学校没多久,收到我姐一封信,说有人从新疆捎来些无核小枣和葡萄干, 味道很不错,要给我些尝尝,佟七正好去上海办事,就托他带了来,云云。 我放下信,心里很不自在:我不想见这个人,怕新仇旧恨涌上来,跳上去再 把他掐死了,我不还得偿命吗? 同寝室里有个沈阳人尤晓雁,和我挺好,我们班上五大调味品,她一下占了 俩,平时我们都叫她油盐,此时正在床上看书,见我拿着信发呆,就问是咋 地啦。我把事情原委和她讲了一遍,她一听来了精神,从床上跳起来,坐我 对面笑嘻嘻地说,“你想报仇?这还不容易。说吧,想让他长痛还是短痛?” “长痛怎么痛?短痛怎么痛?”“长痛呢,你就想办法嫁给他,然后这辈子 你就可以变着法的收拾他了。短痛呢,你也得让他爱上你,然后再蹬了他, 让他尝尝失恋的滋味。”我呆了一呆说,“那还是短的吧,越短越好。” 油盐咯咯地笑,又问了些细节,面授机宜,按下不表。 过了几天,老七果然来了电话,说好周末过来。到了那天,油盐很一帮到底 地陪我在寝室守候,不厌其烦地强调要点。我则越来越不安,愁眉苦脸地问她,“你说我会惹麻烦么?”油盐笑呵呵地说,“不会的。大不了就做了这门亲,反正是早晚的事。”我听了心里更虚了,真希望这家伙改了主意,或是哪只耗子动了恻隐,帮忙把葡萄干给啃了算啦。 到了中午,值班阿姨派了人上来传话:“稀里马虎,楼下有人找。”我闻言惊得笔都掉地上了。油盐跳起来说,“我先去看看他长什么样,你快点收拾好。”没一会就奔上来气喘嘘嘘地说,“快着快着,我看还行,哈哈,这回有好戏了。咦,你还愣着干啥?快把拖鞋换了。”又凑到我脸上看了看说,“你至于么,嘴唇都青了。”不由分说,把我抵在上,掏出唇膏给涂了一 圈。我伸头在镜子里看了一眼,惨叫了一声就去抓毛巾。油盐一掌把我手打 开,拖了就往楼下走,我只好把唇膏胡乱擦在手背上。 油盐一边走一边嘱咐,“你不知说什么,就什么也不要说,笑笑就行了。别 哭丧着脸,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今天绝不会有啥事的,顶多吃顿饭,接 下来。。。”我一面往楼下走,心也一点点往下沉,脚步越来越慢,到了二 楼,那心差不多掉肚子里了。这时,书上是这么说的吧?眼前突然一道电 光闪过,我站住脚:“我不去了”,说完转身就往楼上跑。油盐一把没捞住, 气得跺脚大骂。我上了一层楼,扒着楼梯说,“你去把东西拿上来,咱们 就分吃,你不拿,我也不要啦。” 知道什么叫天开眼么?这就是了。因为那一刻我猛然醒悟:这些年我虽然长 了不少能耐,可他的本事就不长么?万一我只长了一尺,人家长了一丈呢? 我总是赶不上啊。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可是有历史教训的。要说别人 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呢,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其实要那么多聪明也 没啥用,但就这一点用对了地方,一辈子也就够啦。 我一口气跑回寝室,心中一片澄明,又忍不住扒着窗子往下面张望,一会儿 就见佟老七穿身便装,背杆儿条直地向大门走去,快到门口时他不知为何止 住步,转身朝楼上看了一眼,其实离着那么远,我又在四楼,他根本看不见 我,但还是吓一大跳,赶紧一缩脖子趴窗子下面了。油盐正好推门进来看见, 不由得对着天花板摇头叹气,把一包东西往我床上一摔,又一脚把个凳子踢到桌下,嘴里大声嚷嚷,“这点出息还报仇捏,半边儿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