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星光月色,抑或是没有一丝气息。
他奇怪自己怎么到了这么个地方。极目远舒,他竟无法分辨出丈外的景致。山?水?原野还是荒漠?
四周灰蒙蒙的、是夜晚吧?但他很快便否认了,他自知这双眼睛在没有星光月色下尚不会有如此好的目力。白昼?不像。白昼该不会如此混浊不分吧。虽说他明显地感到前方有山的轮廓水的波澜,有花木鸟兽……
但经过一阵观察,他只能表示失望。
他确信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很久,走得筋疲力尽身心交瘁,走出一种烦躁和无奈。他好想休息一下,找一副温柔的胸脯,一张泡松散发着温馨的床;但脚很机械[大脑确乎对它失去了控制],只是不停地挪动。意识中是要到一个地方,去干一件不得不干的事;遗憾地是他绞尽脑汁亦莫能想起是件什么事。
路很坎坷,沟壑丛生泥泞满地。脚下“ 沙沙 ” 的,有种陷入沙滩的感觉。
前方有着一条发灰的大道,极其平坦直指苍穹。不!不可能平坦,也绝非大道通衢,而是一条羊肠小道!
怪了,这是临崖绝壁呀。自己绝对是在攀登。心在狂跳,喘息难继,四肢力度倾注。这一切都是攀登者的佐证。下视云海漠漠几不可测,稍有不慎生死立判。
但山在哪里?绝壁呢?
渴。嗓子里窜出一股股赤热的浓烟,夹杂着 “ 噼哩吧啦 ” 爆出的火星,腥臭难闻气闷难当炎炎逼项。该不是到了火焰山吧?
他抬头望望天空,一丈?或许仅有三尺。混混沌沌。没有阳光更不见火山,他敢打赌。
原来根本就不热。哈哈,是冷!雪蛾漫舞晶莹烁目。身上已然赤裸裸的,寒潮在胸腔里可着性儿游荡。这天…还是热!汗流浃背、燥热侵腑,他伸手在额上抹一把。咦,汗呢?
有一股风,很厉。尤泛洪排石似铁马金戈若蛟龙行野,缠来裹去,似乎要将他从这块地方拔走,砸到身后那个叵测茫茫的世界。他愤然,正欲奋力一搏 ——
根本没有风,更听不到风泣。真是异想天开。他自嘲地笑了 —— 这脑筋!
天在下雨。只有下雨天才这样阴晴不辨混混沉沉。他不由加快了脚步的频率。
脚步却迈不开,踢踢绊绊,永远都那般艰辛乏力孱弱不堪。他很生气,但生气没有用,他唯有先找个避雨的地方。
四野墨墨空无一物。
雨很大,应该是倾盆。怎么会没有雨丝呢?他极力揉了揉双眼,又将双手伸出去 —— 绝对没有!
但天在下雨!
他百思不得其解。 摸摸衣服,他坚信衣服一定是湿淋淋的;然而这想法立即被事实所粉碎 —— 衣服是干的。他傻了。这天?…哦,是没有下雨。
他伤心地摇摇脑袋。他怀疑自己的脑袋出了问题,或许是哪根神经不正常吧。
肚子有着一种膨胀感。膨胀感的同时他明显在领略一种潜在的饥饿 威胁。是了,饥饿能使人海市蜃楼。他欣慰了。看来自己很正常,而眼前紧要的莫过于找点充饥的东西。一碗米饭一个馍馍或者一匹青菜。但找来寻去他都没有找到一点可食的东西。不,准确而言是没有发现一点存在的东西。
空旷旷地,四周漫溢着静寂。
他猛然惊悟天地间除了他什么都没有。
喜悦一下充实到他的心间。原来这是块属于他的天地,在这块天地里他可以自由谈笑无拘地奔跑,可以作脱缰之马一小山河,可以豪气贯日如鹏冲天……然而,一块阴影已然飘落到他的心头,这里毕竟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灵,没有一棵草木、一丝尘土、没有…一滴水。
他忽然嗅出窒息。
他惶恐了。如果说没有吃喝他尚能支持的话,没有空气却是绝对无法生存的,而糟糕的是他还不想死,更不愿抛尸异乡荒野!
一定是这该死的灰蒙 “ 球体 ” 隔绝了外方的空气。 “ 我要砸碎你! ” 他吼了,挥舞拳头跳起。
脚被缠住,用力挣去,那荆棘却越缠越紧,慌得他忙用双手去驳去扯。一双脚好好地,荆棘呢?
是不是有鬼?
心猛地撞击到心扉,瞬间窜到喉间,眼看就要瀑出;他忙用双手去堵。头发却直了,硬得如同刺猬的钢针;眼睛瞪得像铜铃 —— 岂止是害怕,简直已要命!
四野开阔悠远,极目万丈空尽寰宇。他舒了口气。这样的天气鬼神也该有所畏避而决然不会肆无忌惮吧!
他又重复了艰辛苦涩地奔波,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这样一个人奔走好无味,如果有个人相伴……瞬息,脑中闪过一道雷电。他清楚了自己所要寻找地是什么。他是渴望有人来说说话,给予他一点慰籍,坚定他频临无望地信念,拉他一把、好使他有勇气有力量来完成下一段更加艰难的征程。
呸,人是什么东西?万恶之首,无情不义之徒巧言令色之辈。呸、呸呸!他很呸了一阵,好为自己萌芽地想法羞赧,但旋即又茫然了 —— 好孤凄!他好希望有个声音来相伴自己。那孤凄已然骚扰着他的心渐渐浸透到他的灵魂,他已然品出一种无依孤苦和被抛弃感。
该有只会唱歌的小鸟吧。他抬头四下张望,又在空中细细察看了好大一会 —— 他失望。或许该有朵鲜花。他低头好好找了一会 —— 连小草都没寻到一颗;也许有条小溪,一路欢快 “ 高山流水 ” 叙述伯牙子期。
呸呸!妈的。他怒不可遏。那是好生失望后的心灵发泄 —— 该有盒小女孩的火柴吧?!他举起握著拳头的双臂狂呼!
仿佛有着一种声音,简直是一曲天庭仙乐,其感受决不亚于《霓裳羽衣曲》不由他不手舞足蹈。
“ 喂 —— ” ,又喊。
空寂寂地,连那喂声也未必听到,或者说未必喊出。
孤寂落寞已然压迫到心灵极处,正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灵魂。他无法忍受那份灵魂地蹂躏,只剩下战栗、抱头鼠窜。 “ 轰隆 ” 头撞在一堵墙上,撞得两耳 “ 嗡嗡 ” ;他急折向左, “ 轰隆 ” ;他又折向右, “ 轰隆 ” ;到处都是墙。可墙在那里?他看不见。他揣测自己是跌倒在一口很深很深的枯井里,找不到出口找不到回归的路。他好伤心好无奈好愤慨。
他绝望了。停止奔跑,使劲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捶打着自己的胸脯,泪流满面。
“ 给我一个东西看看吧。啊。给我看看吧。一个猛兽。啊,让它吃了我。不!我要杀死它!我要杀死它! —— ”
苍穹冥冥,一无感知。
“ 给我一条小虫,一只蚱蜢。 ” 他渐渐失去了狂呼,低低呢喃, “ 让它对我叫一声,一声。只要一声…… ” 他的嘴唇颤个不停,耳朵里却听不到一丝音息。
“ …让我死吧。我受不了啦 —— 让我死吧…死吧…… ”
他的灵魂在抽泣。
死?!
心扉一震。灵魂却早已忍不住性儿,借着那股震荡 “ 哧溜 ” 窜出身躯。于是那干枯孱弱的修长躯壳就一点点溃下,渐渐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灵魂感叹极了。原来人生只是这么一副行囊。它庆幸自己能遥身于行囊之外,但遗憾地是极目高瞻,它仍然无法窥破鸿宇的浩翰,有的仍是行囊中的一种无绪无奈孤寂惆怅和一腔难以瀑发的怒涛。
猛地,它听到春雨润物的声音。它惊异地发现那行囊在澎发在舒展。确乎有着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牵引着行囊向四面八方延伸。于是,四肢毛发耳目……逐渐游离了它们本应固守的岗位。
它肯定没有听到爆响,然而它相信曾经有过。因为行囊的最大一部分爆了,化作一团模糊不分的轻尘。
清尘消散,它的眼前展现地是一幅美妙绝伦的世界。
明星朗月,秀山峻拔;流水抚琴,稀木参天;珍禽舒喉,奇花斗艳;异草纷呈,虫唧鼓瑟……
隐隐地,徐风中有着一支牧笛,悠扬婉转,恰如一只温柔的手在轻抚着一颗忧郁困惑孤苦的心,在召唤离走的人及早回家。
它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痴了。感觉如同一缕缕气息,漫漫融于四野。
牧笛嘎然而止。它惊醒,但立即又凝了 —— 恍惚间自己消失了。
“ 我呢? ” 他吃了一吓,惊起;发觉自己在床上。
1994于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