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惘然》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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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ny说话算数,他真的给我找了个美国女孩。在实验室里,我背着王琳,羞答答地打量着那张相片。那女人看上去是个女人,年龄约和我相仿。

你从哪弄来的?我没有被女人冲昏头脑,十分警惕地问。Tony鬼头鬼脑的样子活象个人贩子。

Tony笑嘻嘻地说,她是我邻居,我告诉她你在读PH·D,很聪明,长得也不算太难看,她就答应和你约会。

我更警惕了,心里直嘀咕:你的邻居,哪还不早让你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我用洞察一切的目光盯着Tony

Tony很会来事,马上大言不惭地说,我的女人多的是,何必碰我家草地旁边的?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我猜可能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之意。不管两个民族的文化差异如何大,人的共性依然存在,我感到很欣慰。

于是,我开始适度地严肃起来,询问女方的背景材料。Tony只知她姓Carpenter,今年刚中学毕业,其他的他一无所知.

我就高兴他一无所知。刚才的询问颇有点测试他究竟有没有偷吃窝边草的味道。不过我不敢相信她今年才高中毕业,忙谦虚地请教Tony,你估计她有多大?

Tony耸耸肩,应该有十六岁了吧,接着笑道,她绝算不上是幼女。

我自豪地笑道,美国女人真显老,三十二岁的中国女人看上去也比她年轻。

Tony手指在相片上点点,纠正我,这不是老,是成熟,懂吗?美国女人从十五岁到五十岁你分辨不出来,这三十五年是她们的黄金时期。你们中国女人的黄金期没这么长吧?据我所知,你们的女人从三十五岁起就开始枯萎了。

我不想跟他争论这个似是而非、查无实据的无聊问题,直捣他要害,可你不止一次说想找个中国女人结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Tony龇着一点都不白的牙齿笑,这是两码事,没有人喜欢永远只吃肉排。我喜欢中国女人的温柔多情,本国女子被他妈见鬼的女权主义宠坏了,搞得不男不女,再发展下去,男人恐怕得申请男权了。

我心中偷笑:嘿嘿,咱们中国的女权成果不见得比你们老美差!你小子吃得消王琳吗?李琪我吃得住吗?

约会由Tony安排在一家叫电影十二(Movie twelve)的电影院门口见面,时间是周五晚七点。

距约会还有三天,我常心绪不宁,心情紧张,有点深入敌后的悲壮意味。我这样安慰自己;不就是一个美国妞吗?区区一个小中学生,还不伸根小拇指就摆平了她!我的心情并未因此好转,潜意识里将与你约会的姑娘放在对立面,还有什么诗情画意、柔情蜜意、郎情妾意可言?尽管我被这三天后才开始实施的约会搞得七上八下,我仍然想将这个富有创意的消息委婉曲折、曲折离奇地告诉李琪,可一直逮不到机会。留纸条的下三滥手段岂入我辈法眼?

常言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真乃至理。我现在见了Tony像矮了一截,大中华的浩然正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欠他一个不小的人情,还起来可不太容易。我给他介绍哪个中国姑娘?有的话,还轮到他?!

我对Tony说,我可以给你创造机会,你得知道,OSU的中国女生未婚的并不多,即使未婚,也差不多快向红地毯冲刺了.

你能给我创造什么样的机会呢?Tony近似逼债地问。跟美国佬交朋友实在困难,他们明目张胆的拿来主义,令我隐于心底的温情始终拿不出去。

我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以后中国学生有Party,我会带你去,至于主人是否欢迎你,我就没把握了。

Tony耸耸肩,豪情万丈地说,足够了,我自己帮助自己,

在我和“木匠”(Carpenter)约会的前一天,我正准备出门,李琪突然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哈哈傻笑的美国女孩。

李琪向那女孩介绍我,我室友,经济系的PH·D(很奇怪,她在我面前提到我的专业总是不屑地称为“农经”,在外人面前她就说“经济”。)

那女孩笑得鼻梁两侧的雀斑挤成一堆,你肯定很聪明,看上去这么年轻!我叫Sarah,很高兴见到你。

我满脸堆欢,向她伸出手,我叫Summer,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李琪乘我情绪高涨,冷不了用中文说,夏根发,别那么色,瞧你抓住人家手舍不得放似的。说完,她自己先咯咯咯地笑起来。那女孩问她说了什么,李琪也不回答,只是恶劣地傻笑,还冲我示威扬扬下巴。

我气得手痒,又拿她毫无办法,脸红之余,瞪了她一眼,我知道那一瞪是多么缺乏力量。我还没回过神来,李琪已将那女孩拽进她房间,并将门毫不犹豫地关上。

我听她们叽哩哇啦地说着什么。李琪的口语流利而漂亮,让我自惭形秽。我忘了恼她,怎么也想不通她的英文凭什么如此之好。

我的耳朵不知不觉竖了起来,将透过门板的声音尽收耳底。真是两个俗女人!她们热火朝天的谈论竟都是围绕在衣服和化妆品上。李琪旁引博证,论说衣服的款式及复杂的情景搭配,我能想象她眉飞色舞、唾沫四溅、指点江山的模样。那个满脸雀斑的女孩显然亦是闺中高手,或附合,或另有妙论,听得我云里雾里。

李琪忽然献宝似地说,你看这些衣服怎么样?我还没穿过哩,不知能不能在Party上穿得出去?雀斑大约在研究、分析李琪的新衣服,好一会,她极肯定地说,当然,你这些衣服都是从MacyLazarus名店里买的嘛!光看样式就很fashion,很有品位。

我觉得雀斑的评语太没水平了,只要看着衣服上的标签谁都知道是从哪买的,何消你说?问题是,穿上衣服后难道还能挂着标签四处跑吗?

我磨磨蹭蹭地收拾要带去学校的东西,其实只有一个光溜溜的讲义夹,我一遍遍地翻看插页,翻到后来,我自己都产生了真在找寻什么的错觉.

李琪猝然开门而出,使我连即将出发的姿式都来不及做,看着她抱着双手臂一摇一摆地朝我走来,我紧张得想要尿尿。这似乎已成了习惯,每次和她斗嘴前,我都没来由地生出尿意。

她残忍地说,以前每次这个时候你不都是去学校的吗?今天是怎么啦?看见一个女孩子就丢魂啦?

我顺手抄起讲义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这不正,正要出去嘛。

她眨了下眼睛,叹了口气说,你该有个女朋友了,都多大了,我怕你犯作风错误。你别抹不下面子,需要帮忙的话,跟姐姐说一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又气又急,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没女朋友?笑话,我还准备请你作拌娘哩!我要是不太挑剔的话,孩子都上小学了!

吆吆吆!李琪嘴角挂着一串令人气恼的笑容,发出一串老鼠磨牙的声音,她的笑容让我不由自主想起笑里藏刀、绵里藏针之类的成语。她说,是吗?为什么从不见你把我弟媳妇带回来,别是精神之恋吧?

我冷笑一声给自己壮胆,大声说,告诉你,不仅有,而且有两个!我还没确定好哪个是幸运儿,一个是大陆的,一个是台湾的,一中一台,还真难以取舍。

李琪“噗哧”笑出来,却没说什么,这倒出我意料。按常理,她应该乘胜追击,我已经溃不成军了。她退我可要追了,这个便宜再不捡,我永远是她的舌下败将,一辈子也别指望抬起头来。

我阴着脸说,我无所谓,谁谁说了,男人人生八十才开始,我现在还是少先队员哩,着什么急。倒是你,真应该找个男朋友了,女人到你这个年纪,已经不太适合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了。

雀斑探头探脑朝我们看,李琪低声冲我吼了一句,Shut Up!拧身回房间去了。

在这次交锋中,我好象是赢了,可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我发了一会儿呆,夹着文件夹灰溜溜往外走,听到雀斑在身后直着嗓子问李琪我们刚才吵什么,李琪发了句洋牢骚:Whatshit day

 

 这天真的是个Shit day。我赶到系里的小会议室时,犹太佬对我臭着脸,仿佛我触犯了他们犹太教的“十诫”。

他伸出两根广式香肠似的手指在离我一公尺远的地方虚点着,好象要引我咬一口,他威严地发问,summer,你知道我最憎恨什么吗?

我的智慧火花忍不住“吡啦”一闪,恭恭敬敬地说,您是个学术至上的教授,最憎恨的品质应该是剽窃,对吧?

犹太佬真是见过大风大浪,荣辱不惊,用“聋”字诀就将我咄咄进人的“智慧闪电”化解于无影无形之间,并且反守为攻,不无关心地说,Summer,你很少迟到,是不是临时有急事?

我只好顺水推舟,喃喃自语,是的,有急事。一面脑筋急转弯思量那是什么样的急事。

万幸犹太佬没再逼我闪烁智慧火花,递给我一叠资料资料,让我看着,然后大家讨论讨论。

我刚松了口气,一回头看到王琳,真见鬼了,她的脸色比犹太佬的还臭。我心里不卖她帐,我迟到关你什么事?不过是例行讨论嘛,还不是颁布一些让我们如何为他卖命的措施,难道非要我在场你才有灵感?

Tony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简单地对我点头示意一下,就无限专心地低头看材料,不时做出深思状,用笔帽敲打牙齿,声音还挺清脆。

我和王琳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他,发现犹太佬也饶有兴味地望着Tony,我们不由相视而笑。Tony旁若无人,继续在牙齿上敲敲打打,我心想这小子要是去中国没准还是块玩编钟的好料子。

一刻钟后,我们每个人轮机针对资料报出了一些预测和优化方某的设计想法,Tony最后一个发表意见,真难为他有好记住,几乎一字不差地把王琳和我的意见拼凑组合在一起。可气的是,犹太佬竟声称Tony考虑得比我们周到。

看着Tony得意洋洋的德性,我又气又好笑。犹太佬接着吩咐Tony执笔写一份可行性计划书,由我和王琳负责具体分析,也就是编一套含无数子程序的数据分析系统出来。

Tony笑不出来了,偷偷朝我吐吐舌头,并且伸手在嘴巴来回轻扇了几下子,意思是他后悔莫及,不该多说话。我装作没看见,不怀好意地拿着铅笔在牙齿上敲了几下子。

会后,我们一齐往外走,王琳当Tony自动消失似的,用中文对我说,自从你有了个roommate,你就不断迟到,为什么?就算谈恋爱,你们住在一起有的是时间,何必要占研究时间?

我很窘,如果我真的“谈”了倒也罢了。我没好气地说,谈个屁,跟那个傻大姐谈不来!

王琳轻笑,你怎么老是说人家傻?行了,以后注意点,别让那个牛仔看咱们的笑话。

王琳走后,Tony陪我走了一段路,绝口不提我们之间的“交易”。我很想向他请教跟美国女孩约会是否有什么持别注意事项,见他浑不将我的“终身大事”当回事,也便不好意思自告奋勇了。我有些心不在焉,跟他东拉西扯几句,转身便要走。

Tony伸手拉住我胳膊,我见他期期艾艾,问他想说什么。我心花怒放,满以为他会教我几招泡洋妞大法什么的,虑及我是个害羞的中国人而不便出口。我就慈眉善目地诱导他,Tony,你想告诉我什么对不对?你尽管说好了,我并不象你想象中的那么在乎。

Tony的舌头立刻灵活起来,summerMoses教授让我拟大纲本无问题,我是怕万一有个疏漏,导致方向性错误,害得你和王白忙一场,那我就太不好意思了。

我好生失望,心中痛骂:谁要你说这些!他妈的,不行就不行,还死撑着美帝国主义的面子!又不是第一次求援,装个人似的!谁敢把你那狗屁大纲当回事,真要你作舵手,我和王琳大海航行永无入港的可能。

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吓唬他说,那你可得加倍小心了,方向错了,我和王白忙一场不打紧,就当是交学费,怕就怕Moses教授对你吹胡子瞪眼那可就不妙了!你想想,我和王给他做了多少丰功伟绩,他尚且不时给我们小鞋穿,何况你……你若是弄砸了这个课题,哼哼,他会给一只更小的鞋穿!

我常将一些中国谚语直译成英文,叫老美眼界大开,不知所云,还指称那些谚语就是美国某某州的方言,显得博学无比。我的治学本领不被王琳看重,唬起老美来却让她心悦诚服,肃颜顿隐,笑魇立现。Tony大致明白我的警告大意,却如何能解其神韵?急道,Summer,为使我们的沟通更为清楚,请别说那些有趣的方言了。Moses教授为什么要送我一只小鞋,我自己不会买吗?我干嘛要买小鞋?

我大笑,你当然可以自己买合脚的鞋子,前提是你必须把大纲弄好,否则他的小鞋你还非穿不可!

Tony大急,写大纲跟穿鞋子有什么关系?

我忍住笑,OKTony,忘掉鞋子吧,我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你若弄不好大纲,Moses会找你麻烦,我和王也逃不了。

这个我明白,Tony做了个很自信的手势,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找你谈的原因。我们一起来做这个大纲好不好?这样其实对你收集、筛选、分析数据有好处,当然,我保证会给你另外的好处。他给我递了个暧昧、狡猾的眼神.

他妈的,看来这个钩非上不可了。Tony这小子察颜观色的本事真不比中国办公室里的那些科员差,摸清我本性慈悲和易上钩的特点,就死缠不放、软硬兼施。他决计不敢向王琳求助的,就算明知犹太佬要给他一百只Smaller shoes穿,他也不敢。他怕王琳怕得很是奇特,他其实并不是盏省油的灯,挖苦人的本事肯定比王琳高明得多,系里尝过他嘴皮子厉害的比比皆是,但他就是不敢和王琳顶嘴,至乡背后骂她一句“女巫”了事。用中国俗语来讲,大概是一物降一物吧。

我不做声,Tony便当我是默许了,拍拍我肩膀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走了一会, Tony跟几个美国学生搭上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形单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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