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音一缕 千古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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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这一最具中国文人气质的乐器,从遥远的古代奏起一缕袅袅的清音,穿透历史的天空,至今仍在不绝如缕的回响。其间有多少文人骚客与之唱和,且让我们随着这千古遗韵,漫溯到从头。

翻开尘封的坟典,我们赫然看到这样的记载:“韶九成,凤凰来仪”(《尚书·益稷》),这里的箫韶相传为舜制的音乐,分为九章,演奏时会感召到凤凰栖止起舞。而正是这个韶乐,使孔子三月不知肉味,“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论语·述而》)。孔夫子孜孜以求的“礼乐治天下”就这样和一支青竹结下了不解之缘。千百年来中国文人正是在这样的礼乐熏陶中实践着自己内圣外王的使命,升华着自己“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发乎情,止乎礼”的情怀。

于是,我们看到的第一幕精彩的画面是箫史和弄玉,笙箫和鸣,一对神仙眷属轻盈地在曼妙的乐声中飞升向云间,留下“乘龙快婿”的千古佳话和仙踪缥缈的浪漫遐思。而当旷远的大地上复归沉寂后,一个衣衫褴褛的乞者,吹着悲凉的箫韵走来,他是吴市吹箫的伍子胥,背负着国仇家恨,流落在吴市的街头,然而褴褛的衣着掩不住高雅的箫韵,他终被吴王阖闾发于市井,拜为卿相,阀楚鞭尸,亡越称霸。虽然在最后被夫差杀害,但他的精魂却化为了钱江怒潮。因此,每次在你伫立潮头时,或可依稀感到那悲壮呜咽的箫声。一部春秋战国跌宕的历史慢慢掀过,当你还来不及看清秦穆公(弄玉之父亲)的后人建立的王朝是什么样子时,揭竿而起的战火已遮住了你的视线,就在这硝烟慢慢散去时又一幅悲壮的画面定格在你的眼前:垓下,被重重包围的十万楚军,仰头静听着远处传来的缠绵箫声,那是楚歌的乡音,那是慈母的呼唤,于是战士们纷纷放下武器,离开了战场;而此刻楚帐中,穷途末路的霸王,正抱紧着在楚歌声中哀艳饮剑的虞姬而痛彻肝肠。这一幕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画面,就这样在箫声远去中定格。悲歌散楚,为我们短暂拉上了历史的帷幕,从此后再上演的箫声,就不再这样风起云涌,波澜壮阔,而是变成了委婉的述说。

两汉的故事多少有些沉闷,因此似乎没有什么能和优雅的洞箫扯上关系,但是王褒的一篇开中国咏物赋文之先河的《洞箫赋》,却让人无论如何不能遗忘那美妙的纶音。“原夫箫干之所生兮,于江南之丘... ... ... 澎濞慷慨,一何壮士;优柔湿润,又似君... ... ...赖蒙圣化,从容中道,乐不淫兮。条畅洞达,中节操兮。终诗卒曲,尚馀音兮。吟气遗响,联绵漂撇,生微风兮。连延络绎,变无穷兮”这样推崇备至的赞誉,已足见时人对箫的倾情。后汉唐宋以降,箫声就这样伴着文人的浅吟低唱而袅袅馀馀。

“箫弄澄湘北,菱歌清汉南”,鲍照的一曲《采菱歌》自然天成,万古清新,道尽啸声的清丽脱俗。而纵情率意,长笑出门的阮籍在咏怀旧迹时却被箫声打动,变得深沉肃杀“驾言发魏都,南向望吹台。箫管有遗音,梁王安在哉?”。盛唐的箫音吹彻得更加亮丽,张若虚横绝千古的孤篇“春江花月夜”被箫音演绎成绝世的经典。而仙风飘逸的李白在举杯邀月时会低吟“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在拔剑四顾时会唱响“笛奏龙吟水,吟凤下空”。忧思如潮的杜甫在飘零寂寞的生涯中也因箫声而对同船的女子升起爱慕之情,遂有“蛾眉皓齿在楼船,横笛短悲远天”。这是“诗篇万口传”的李杜,而比之稍晚的小李杜又如何呢?情深款款的李商隐在对箫的述说中流露出无尽的爱意的缠绵“不须浪作缑山意,湘瑟秦箫自有情”。脱落形骸的杜牧在“十年一觉扬州梦”中,最不能释怀的仍是“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花间派词人也对这箫声寄予了深情,与李商隐齐名,被称作“温李新声”的温庭筠,是花间的鼻祖,在怀旧的感伤中吟出“香灯怅望飞琼鬓,凉月殷勤碧玉”。当盛唐的歌吹被鱼阳鼙鼓惊破后,几经离乱,终于又迎来一个文治风流的时代。

宋是繁华的,人文鼎盛,雅致风流。你会与东坡在月夜下泛舟赤壁,“纵一苇之所如,临万顷之茫然”,细听那静夜的箫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然后再和他一起做与“大江东去”迥然不同的低唱,“鱼钥未收清夜永,凤箫犹在翠微间”。柳永和辛弃疾在谈起箫来时会一时忘去寄寓的艰辛,而轻唱出“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和“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而风流自赏的夔,除了在一片杏花天影中吟唱“何处玉箫天似水,琼花一夜白如冰”从而成为千古爱箫者的箴言外,还在新词写就后,情不自禁的自己吹箫伴着歌女小红而吟唱,一派旖旎的风光,“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凌渡,回首烟波十四桥”。史达祖却在用箫声来倾诉自己的相思:“倚风融汉粉,坐月怨秦箫” ,“自箫声吹落云东,再数故园花信”。元好问,一个金代的文人,因为金庸先生的小说,你一定会吟诵“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但你是否知道这阙词是要用箫来伴奏的,因为后面还有“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元代是个荒芜的季节,箫声散落在杂剧的伴奏中,变得可有可无,但却因为有了瓒,这个亦诗亦画的文人诵出“客有吴郎吹洞箫,明月沉江春雾”让你仿佛依稀看到云水中环佩摇曳的湘妃。而另一个俘虏了闻天祥,逼陆秀夫怀宋帝蹈海的反派人物,虽然历史的面目有些可憎,但却写下“故人何处?玉箫明月闲”的名句,让你不得不感慨箫音的魅力,为之倾倒的人又何止才子佳人?而当明人重新主宰自己劫后的家园时,他们却有些淡忘了该如何重拾故物,只有那“吹玉箫兮弄明月”的化外隐士还能留连于箫音月影外,尘世中你或许只能在一个落拓书生的《仕女吹箫图》中得以再窥箫的神韵。而即便如此,也为这个原本“卖得桃花换酒钱”的穷文人带来一段三笑姻缘的演义故事,成为才子佳人的美谈,他就是唐寅。

明季的箫音变得低沉哀婉,充溢着家愁国恨,黍离之悲。“白骨青灰长艾萧,桃花扇底送南朝”,一曲《桃花扇》唱尽“当年粉黛,何处笙箫”的兴亡之叹。而入清之后虽有盛世的回光,但已是帝国斜阳的最后一次辉煌,箫音也因此变得动荡而多姿。《红楼梦》中“何处梅花笛,谁家碧玉箫”的联诗唱和只能做为无数次吟风赏月的又一回翻版,仍无法逆转盛世沉沦的宿命。而这时一位“但开风气不为师”的划时代的文人却用他深邃的精神内涵给箫赋予了一颗跳动的心。他以“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追忆往事,以“来何汹涌需挥剑,去尚缠绵可付箫”抒写复杂的情怀;以“气寒西北何人剑,声满东南几处箫”来感叹时政的凋敝;以沉思十五年中事,才也纵横,泪也纵横,双负心与剑名, “一剑一箫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来评述自己的人生。这就是剑气箫心的龚定庵,在他承前启后的一生中将中国文化特有的豪情与婉约在对抗的张力中统一于一身。而他的“怨去吹,狂来说剑”也在稍晚于他的另一位铮铮铁骨的文人那里得到对应的和鸣,那就是“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谭嗣同,他这样书写自述“禅心剑气相思骨,化做樊南一寸辉。骨纵相思当寸断,禅心难付剑与箫”。这一前一后的对答,将中国文人内心深处的激越与柔情,执著与困惑,拯救与逍遥描摹得如此真切,而此刻的箫音也正奏出最深邃复杂的情怀。

梦魇般的近现代,让水深火热中的人们无暇再去顾及啸声的变异,而纷至沓来的西学东渐更让人在目不暇接中有些自惭形秽。这时大概只有一个才华横溢的情僧才能用他那细腻的感触在乱世离合中体会箫声的婉转,“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 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苏曼殊,一个中国近代传奇的人物,一个随着箫声消失的背影,告诉我们古典的情怀已经开始淡去了天边最后一丝云彩。但恰在此时,一个同样才华横溢的诗人,却在康桥的岸边吹响另一曲新时代的箫歌,“轻轻的,我走了,正如轻轻的我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已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这是焦寒岛瘦的徐志摩,中国新诗的开创者。至此,箫音完成了他的变调,在古典与现代中延续着平衡。

虽然在接下来的一段历史中,人们暂时忘却了箫声的记忆,但在红尘万丈的喧嚣过后,又有一缕缕袅袅的清音传来。升华着我们的心境,安置了我们的灵魂。我们又仿佛找回了失落的前世的因缘。看,陈逸飞《浔阳遗韵》中的古装仕女,弄箫执扇,高贵典雅,散发出幽幽的古典的芬芳。听,耳畔不正萦馀着幽远而熟悉的天幻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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