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太阳升起的时候,可以看见最美的吴哥。
也许是天公不作美,在那里的几日,晨起的太阳都故意躲藏在云霞之中,不肯把那金色的光辉泼洒在吴哥的上空。
为了抢占到最佳观赏位置,我在到达那里的第二天几乎不到4点就起来了,从暹粒乘车,在天空还慵懒的睡意中,前往那座曾遗失的古国旧都。
如同在金边一样,一路上的树木少得可怜,我想象不出曾经的丛林之国会是怎样的繁茂。我把曾经幻想的每一棵树种植在我的路途中,种得累了,竟有些倦意。
我几乎放弃了颓然的梦幻,如果不是那黑压压而来一眼望不到边的不明之域出现在我面前,不是那些穿心刺骨的风,我已经在困倦中睡着了。
也几乎只是在瞬间,所有高大得不可仰目的树木向我逼来。丛林,丛林,我像孩子般在车子上雀跃起来。我们疾驰的TUTU把头灯打开,像飞驰的箭般劈开一条笔直的大道来,森林渐次退避在左右,树木的气味扑面而来,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迷失的孩子,被眼前的气势惊呆了,忘记了为什么而来。只是任由那些悄然而来的晨风在我的面颊吹过,任由它们在我的耳边私语。
当我以为行进在没有尽头的森林中时,豁然开朗的一片水域叫我几乎有些茫然,微弱的晨曦下,波光粼粼,水光之中除树木之外的倒影,是黑压压的一座城,可以看见它起伏的轮廓,可以看见它肃穆的气质,可以没有边际的想象它的古远。它在水中,它静谧得过于神秘,以至在一刹那间我有些惶恐与它的相遇。也许,我怕灵魂被吞噬,我是如此在意于自己的存在,而这座城的倒影,已经在渐渐掠夺走我的灵魂。
眼看着那座古城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般遥不可及,沿着这片水域绕了半圈才到达它的正门。这就是吴哥窟,让世界各地的人们不远万里而来一睹真容的吴哥窟。它和我所看见的那些影像一模一样,只是它现在是如此真实,尽管它还隐遁在夜色中。
已经有许多的人先我而来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原来朝圣的路上从来不寂寞,总会有一些和你一样心思的人同行。正如在这里,你随时会和千年前的文明相遇,你陌生也好,熟悉也好,你的内心都会充溢一种莫名的感动。
五座高塔,宛若盛开在丛林中的莲花。即便是残垣断壁,也丝毫不减它曾圣洁的光辉。时光抚摸了它千年,而今,我又如何用自己的双手去把它的沧桑尽抚?这庞大的建筑物,能用目光匆匆阅读,便已经是幸运,又如何奢求我的手能触摸到它哪一处受伤的灵魂。
莲花池边,是那些发烧的摄影爱好者盘踞之地,早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等待金光四射的那一刻。时间一点点过去,当我们已经能看清楚吴哥窟里每一座建筑,甚至它的每一处伤痕时,才知道那躲藏在云朵中的太阳是如此吝啬,吝啬到不肯把它一点点的光芒泼洒到这座古寺上。
人群渐渐散去,各自捕捉那些凝固的,也或许是稍纵即逝的美去了。
这是一群我并不算陌生的建筑风格的寺庙,曾经在印度居住的时候,我对印度教的雕刻艺术充满了顶礼膜拜,那些刀斧神功,莫不叫人啧啧称叹。
也或者说,尽管风格相似,但是质地完全不同。印度的寺庙有着一种难以述说的阳刚与凌厉。而这里的是柔和而憔悴的。也许憔悴并不太准确,但是它黑黝黝的肌肤,忧伤的神情,是被岁月侵蚀得无以言说的沧桑。千年前的石材到如今已经风化得厉害,总觉得手的轻触下,就会抖落下许许多多历史的尘埃烟云。
这里供奉的神,都是我熟悉的,我可以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然后默念着它们的故事。神与恶魔的差别,也许便是修罗与阿修罗的这两个名字般,仅仅一字之差而已。修罗和阿修罗可以携手一起搅动大海,换取长生不老之药,此时,谁能说善与恶是有界限的呢。神也是可以欺骗的,所以修罗欺骗了阿修罗独自吞服了不老药,那又如何怪责代表邪恶的阿修罗与代表正义的修罗从此后势不两立呢?而当时吴哥人所信奉的湿婆就同时兼具破坏与创造的能力,他反复的创造着自己摧毁的这个世界,所以,我不信神,我相信这个世界谁都可以是天使,而随时都可能堕落成恶魔。
在这座神奇的丛林之中,目睹这世界上不多的奇迹之一,遥想当年它们所在的盛世和旋即的衰落甚至灭亡,世事的变迁,如何是穷奢极侈的君主能左右的,他们妄想的固若金汤的构筑,不过是更快的为自己掘下深深的坟墓罢了。这座近百万人花费30多年建造的王城,远比那些权力与欲望更持久。是该感谢那腐朽的王朝为我们贡献了神奇,还是痛斥他们的劳民伤财?这不是我能回答的,因为即便是我痛斥他们的罪恶,却依旧匍匐在这建筑的脚下,为了这伟大的群体而涌动着无数的诗情。
这里有无所不在的门廊,古吴哥人对门廊的喜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以致离开那里的数天之后,我满脑子都是那些层层叠叠的门廊和那些门廊里晃动的影子。看不清是谁走过去了,在光与影的作用下,寺庙内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或许是千年前的某一个人,或许是这些寺庙中供奉的神。
至今没有人解开吴哥废弃之谜,因为每一个到这里到的人们,谁都不会相信有谁会舍弃这样的一座举世无双的神奇之城,不在于这座城的美轮美奂,而是这里的自然环境与我们看见的柬埔寨其他地方是无可比拟的,这样的丰厚,丰厚的森林资源叫生活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中我是何等的嫉妒与艳羡。
也许,塔布茏寺给了我一些答案,树木的繁茂足以摧毁一座石城。那些被粗壮的根茎纵横交错穿越的墙壁,那些被树干挤迫得没有容身之地的房屋,大自然的力量是惊人的,我们赞美它的神奇,又不得不屈服于它的神奇。可是,这也或许不该是它被遗失的原因。吴哥城内几乎所有的建筑都存在着缺陷,吴哥人显然并没有像印度的沙贾汗那样设计出当时这个世界上精美绝伦的巨大拱形屋顶,泰姬陵的完美不仅仅是它表面看见的那些绝世丽容,更在于它在建筑学上的突破和创造,为世界的建筑艺术提供了新的可能。简陋的拼装,使得不具有力量支撑的拱形顶部坍塌了下来,所以在吴哥,满目都是碎石残渣,而且还会有更多的碎石残渣在今后的风蚀雨蛀中铺满吴哥城。尽管,这座城池内保存着相对完好的寺庙宫殿,但是却已经是无人能继续居住的一座废墟。
也许什么原因都没有,我的胡乱的猜测是滑稽可笑的,根本经受不起任何的科学推敲,也许只是那时的吴哥人厌倦了丛林。我只能依靠那些墙壁上的图腾来解读古吴哥人的生活还有战争,宗教的信仰和经济的发展。
这座城池也许花上一个月都无法看完整看清晰,而我只是六天,六天相比一座古城千年的历史,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在我的历史中却是重重的一笔。我其实并不想爬上每一座陡峭的寺庙与宫殿,吴哥人为了显示神的威严与神圣,把所有的梯子都建筑成几近笔直而上的天梯,每级台阶都仅脚掌的宽度,没有扶手,没有任何可以攀援的载体,而时间早就把那些阶梯冲得面目全非,几乎找不到一阶是完整的。所以当1973年一对法国夫妇来此旅行时,妻子不慎失足坠忘,才有了今天那位伤心欲绝的丈夫捐赠修建的爱的阶梯,他为后人搭建了一条长长细细的扶手,以免再出现这样的悲剧。
我只想每天一早就去到森林中,然后随便找一个破旧或者废弃的寺庙,在它的脚下晒太阳或者只是数地上那些来来往往的蚂蚁。或者拿几本书,没有目的的翻看,或者拿着相机没有主题的拍摄。
在这个历史的腹地,你根本不需要再次沉重,因为它已经沉重的无可负荷,埋藏着这座城的所有秘密,也埋藏着许多来此的游客的秘密,那么我还来埋藏什么呢?埋藏一些我被世俗浸染的心吧。在这个满目都是历史的地方,谁还能在意我这多出来的一个红尘过客呢。
当那些日子一次次经过最著名的“吴哥的微笑”时,我从来没有好奇之心想去探究那四张不同的面孔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未知的秘密,那些诡秘的笑容究竟代表着何种意味。只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寺庙中散落的无所不在的小仙女的微笑,打动着我去一次次抚摸她们秀美的面庞,这些柔软的笑,这些能在人的内心泛起温柔花朵的微笑才是持久的,才是可以和岁月永恒。
这座袒露的古王城,这片盛开的丛林,从来不在意你的发现,也不在意你的遗忘,当你以为认识了它的时候,其实它陌生得你根本无从谈起,当你以为陌生的时候,它们却会在你无数个梦中醒来。
就像我为了看吴哥窟美丽的日落,两次爬上巴肯特山,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等待,不同肤色人种,不同国籍语言的人们,目光都只专注于一个方向,太阳落下的方向。而我除了看见人群的壮观,看见了一颗比一颗更虔诚的心,我再没看见太阳的余辉下尽染的吴哥窟。
我需要亲睹吴哥在太阳升起那刻的光芒万丈吗?我需要在巴肯特山上等待吴哥落日的余晖吗?所有残缺的美,未及满足的遗憾,才可以叫人魂牵梦萦。因为我可以在心中飞跃万水千山,让她的日出与日落在我绮丽的梦幻中千万次的演绎。
从吴哥城出来回到暹粒,那些酒吧的嘈杂与灯红酒绿无不在告诉我,我离不开的是这凡俗的红尘。
吴哥城里那丛林中仙女的微笑,也只是在我枯燥的回忆中平添些许温馨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