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墨尔本《中国漫画家戏剧人物精品展》策划工作的不断深入,完善,一些重量级
的大师人物脱颖而出,随之而来,令我吃惊不已。徐诚北—中国著名作家,戏剧评论
家,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是请他为戏剧人物漫画展写序,著名漫画家丁聪先
生的夫人沈阿姨亲自打电话联系。有人告诉我,他的父母是徐盈和彭子冈,和周总理,
胡耀邦的关系很好。也许介绍的角度不同,我并不以为然,见过的“大人物”太多了,
何况这些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真是没想到,正是由于这个画展,把我和中国新闻
界三位老前辈徐盈,彭子冈,王禹时的两位公子徐诚北,王燕峰联系到了一起: 记得
那是一个雨夜,我,春明,燕峰一起驱车去参加墨尔本BMW杯高尔夫球公开赛的颁奖晚
宴,由于路途较远,我随身带了一本徐诚北先生签名送给我的关于漫话京剧的书。我一
边读,一边听燕峰和春明的神聊,突然,两个似曾相识的名字穿耳而过“我父亲和徐盈,
彭子冈的关系都很好”每有话局,燕锋总是会提到他的父亲-著名新闻工作者,诗人,书
法家王禹时老先生。燕峰出口成章,知识渊博,大都是他父亲的遗传吧。我立刻警觉起
来:您说的是徐诚北的父母亲吗?“是啊!这可都是如雷灌耳的人物,怎么,你也了解?
”我马上将手中的书递上:我拜访过他们的儿子徐诚北,是丁聪老师的夫人沈阿姨介绍
的。说话间,我们已到达目的地,宴会厅里豪华温馨,我们只能中断谈话。 开完会,燕
峰意犹未尽,他请我来到他家,给我看了他父亲遗留给他的诗作的手笔,还有老人家与
胡耀邦等国家领导人的亲笔信。我激动得言不达意的说:燕峰,这些都是极宝贵的精神
财富,你要赶快把他们整理出来,给老人家一个交待。临走时,燕峰给了我下面的这篇
文章,读完之后,我唏嘘不已。在办画展的过程中,我经过的这些人,我亲历的这些事,
将使我变得更加成熟,更加智慧,更加坚定,更加霸气十足。(丑女)
1937年,“8.13”日本侵略军在飞机,坦克,舰队,大炮配合下,疯狂地向上海发动了
进攻。那时,我还是日寇铁蹄下沦陷区的一个儿童。十年后,在解放区,偶然得到一张包
物品的《大公报》,读到了一段战地通讯。那是些上海前线抗敌的一名战士,把手榴弹捆
在一起,向日寇的坦克爬去,轰隆一声巨响。。。。。。 这位为了保卫祖国而献身的战
士,没有留下名字,但这位战士的形象和写文章的新闻记者徐盈的名字,去深深印在我的
心扉上。 1954年末,我,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被调到北京,当上了新闻记者。在新闻岗
位上,我知道了徐盈和1946年在重庆采访毛泽东,蒋介石和平谈判的记者彭子冈原来是夫
妻。1956年末,我敲响了坐落在西北成的一所小院他们家的家门。作为新闻战线上的后
生,我是向两位前辈来求教的。子冈出于职业修养,向我详细询问了我报记者的情况。19
57年春,在“大鸣大放”“帮助党整风”的号召下,子冈在文汇报上根据我向她谈的情况
写了一篇杂文,其主要内容是,一张报纸,不要只追求人多势众,而因着重培养名记者。
谁知反“右派”开始后,我被突然从外地召回,原因是我为“大右派”彭子冈提供了“炮
弹”并令我去参加她的批判会。我在会上作了违心的发言,这个发言被刊登在报纸上,我
收到几位朋友的来信,祝贺我不是“右派”那一段,我沉痛的心情无处述说。我曾几次骑
自行车下班时,绕道到徐,彭居住的小院前站立,但由于敌我矛盾的阻吓,我再没勇气跨
进这座小院。有一次,我见到了垂头丧气归来的徐盈先生,当时还是壮年的他。脸色苍白
,步履缓慢,我站在街灯下,在淅沥的细雨中,黯然泪下。望着他,仿佛他笔下的那位抱
着手榴弹,爬向坦克的战士就在我眼前。 后来我得知,徐,彭都被打成“右派”并被递
解到北大荒去改造了。从那以后三十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对我有影响的这两位名记者
;也从来没忘记过那所小院,但在不断革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的
漫长岁月里,我们虽然同居京城却淡淡的形同天涯了。 真是机缘。1985年1月,我被任命
为《人民政协报》总编,竟在编辑部遇上了徐盈先生。他那饱含着笑意的细长双眼上,一
双浓重的慈眉,给人以多才,谦恭,笑傲人生的神情。我们在惊喜后,第一件事就是受盈
老之情到小院看望子冈。子冈在我熟悉的那座小院正房的西屋床上已躺卧了几年。她均匀
的呼吸着,安静地沉睡着,和三十年前比,头发花白了,面孔上的锐气变得苍白。她或许
正做着捂着那只彩笔在采访新闻的梦:是重庆的桂园?还是塞外的张家口?是武汉的黄鹤
楼?还是那小桥流水的故乡苏州? 看着酣睡中的子冈,我油然而生的复杂感情令我鞠下
躬去,眼中留下难以抑制的泪水,。盈老说:“她已经一个星期没睁眼了,看你缘分如何
,我喊喊她。”于是盈老伏在子冈的耳边深情地对她说:“子冈,子冈,你看,十年前的
王禹时来了,王-禹-时-“这时奇迹出现了,突然子冈两只眼睛像闪电一样的睁开了,她
看着我似乎在叮嘱,在问候,在倾诉。。。。。。当时,我和泪呤了四句诗:摘的鲜花蜜
尚甜,北城静卧女中贤。一支塞外江南笔,无语伤情五六缘。这四句诗,我写成条幅,一
直在子冈身边悬挂着,直到她九八年永远离开这个小院。我以徐盈老师能作为我报的编辑
委员而庆幸。我在总编辑的办公桌前,为他摆了一张写字台,为的是我能朝夕向他请教。
他的生活非常简朴,穿一身磨光了毛的青呢中山服,一双圆口黑布鞋,不吸烟,不喝酒。
报社离他家有四华里路远,他每天都是步行上下班,中午也回家吃饭,当然这也是为了
照顾子冈。有时他还风趣的对我说:禹时,跟我到我的狗窝吃点。 他对文章的编辑,版
面的格局,专栏的设置,标题的配合等都非常讲究,我所有的求教他都能在幽默和谦虚中
给予提示。子冈的去世,对他是一个沉重打击,时隔不久,脑血管病使他不能行动,继而
言语不清,在他去北医住院和在小汤山治疗其间,总是用各种小纸片给我写信,内容多是
对报纸版面的称赞,或者是对我的文章的评点,也有许多建议和设想。他在几年的信函
中,陆续向我推荐了他的十数位至交和文友,希望我去拜访。他指给我萧乾先生的住址,
白薇女士的通讯处,尚传住所和李希泌,杨仲子的电话等等。我明白盈老的用意,他希
望我能在和这些老师的过往中,尊闻重道,提高自己,办好报纸。为祖国的新闻事业做
更多的贡献。 我和盈老相坐时,话题涉及佛学,道学,由于他长期在《大公报》从事经
济报道,所以他更多的是谈经济,尤其是解放前国民党时的企业家,市场,物价,贪污
腐化等。从每斤小米到房地产,从天津的大沽碱厂到北京的瑞福祥,真是如数家珍。而
在这方面的学问,正是我所欠缺的。他多次提出,希望我有时间帮他整理一下解放前的
经济材料。谁知,五年多,他也像子冈那样,躺在那所小院,同房间的那张床上。每当
我去看望他,有时他认识能够仍然挂着幽默的笑,说两句问候的话;更多的时候,只是
闭着眼睛,左手用力握着我,久久不想放开。每当我们感情交流时,他的眼角会流出一
滴晶莹的泪珠。 1993年初春,当我推开盈老的院门时,陡峭的寒风,正漫扫着三间老房
的瓦檐,他闭目靠坐在轮椅上,右手还攒着一张报纸。也许是察觉到有人来,他微微睁
开双眼看着我,左手颤颤的伸向屋门。 “要水吗?”我问。他手仍然伸着 “要叫孩子
们吗?”我问。他的手仍然伸着。 直到小阿姨去把门关上,他的手才放下来。他似乎没
认出我,双眼又闭上了。我握着他攒着报纸的手,在笔记本上写了八句诗: 蛛网低檐旧
啧帷 煤炉瓦烬暮云垂 双轮叹载他年笔 以榻孤凄昔日枝 槁坐穷经何必语 情驰故纸更非
痴 小院杏花春去后 晨风夜雨未眠时。 这首诗,被刊登在《岳麓诗词》《梅风》等几家
刊物上。但当我将刊物送给他时,他已经不能“槁坐穷经”了。 盈老,这位一代新闻界
的知名记者,这位半生坎坷的忠厚人,这位我四十年的忘年良朋,我的良师益友,在他期
望祖国欣欣向荣的期盼中告别了这个世界。他的暝目,也许是心情平静的。在他沉睡的日
子里,国务院向他颁发了有特殊贡献的专家学者津贴。他的女儿徐东多年来,日夜为他进
汤服药;他的公子徐城北正抄着他父母留下的笔,活跃在文坛上。 盈老,如果人生有彼
岸的话,我相信:你和子冈相会时,会告诉她:“我们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最终是幸福的!
”祝你们永生。(写于1996年 )
(敲完这最后一个字,我的心情格外沉重。老一辈新闻工作者走过的人生之路竟是如此的
曲折,坎坷。是谁封杀了他们的喉舌?是谁折断了他们手中的笔?在办画展的过程中,我
亲身经历了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这不仅仅是一次画展,而是心灵深处的磨练。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