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敬,程敬。程敬在吗?”
谋安,巧珍和儿子刚端上稀饭,就听到有人喊。
“哎呀,是大奶奶。”
谋安巧珍双双撵出门外。
“程敬没来你们家?”菊花奶奶见他们出来,在院中站住。
“大奶奶,大哥没有回去呀?”谋安不解地问。
“大哥一早来过,没待一会儿就走了。是不是上田畈去了?”巧珍猜测。
“嗳,这孩子,跑哪儿去了?真是的!到吃饭的时候了也不回来。”菊花奶奶埋怨,“行了,你们吃饭吧。”菊花奶奶说完,返身往回走。
“大奶奶,不坐了?慢点走呀。”巧珍站在门口喊。
“不了,不了,你们快进去吃饭吧。”菊花奶奶头都不回,“什么都不带,上田畈能干什么?真是的!”
“嗳,大哥真的是上田畈了吗?会不会出事?”
“不会吧?”谋安也有着一丝隐约的担心,“什么样的苦难没经过。”谋安摇摇头,返回屋内。
“也是地,他们这次可不能再伤菊花心了。”
程敬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中时已经临近中午了。毒辣辣的阳光肆虐地榨取他身上的每一滴汗珠,灼烧着他的背脊。身上的灰白色外褂正在变硬变脆,仿佛随时都会燃烧。也只有临近门前,在这几棵稀疏的树荫里,他才能感受到些许阴凉,眼睛的刺痛才略有缓和。
但门是锁着的。他不知道母亲去了哪里,这样的天气对母亲孱弱的身躯无疑是个摧残。他立即转身,他得去找母亲。
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母亲正颤巍巍朝着家中赶来。
“娘!”程敬迎上前,搀住母亲,“这大热天,您又上哪儿呢?”
“……上哪儿了?你这孩子,一出去就没了人影!我上巧珍家问了,他们说你早回来了。”老人喘着粗气,用手搭着程敬的胳膊,“这天……”老人的衣服上背着一层薄薄的盐霜,“我在家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回来,我怕你上田畈出了啥事。嗳,害得我在田畈找了几遍,硬是担了一上午的心。”老人撩起衣襟,在脸上擦了一把,“你上哪去了这么长时间?”
“娘!”望着母亲稀疏寥寥的灰白色头发,程敬的鼻子酸酸的,“我们进屋吧,进屋我慢慢跟您说。”
“你,你拿了折子?”当程敬打着扇子,将所有一切以及自己刚刚萌发的懊悔和歉疚一五一十地告诉母亲后,菊花奶奶张大了嘴巴,翻着微微混浊的双眼,惊呆了。
“娘。”
“……”泪从老人干枯的眼窝里滚落,“作孽呀!”
“娘,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呀。她人又走了,我就是想送给她都没处送呀。”
“唉!”老人深叹了一口气,用手背一下下揩揩眼窝,“我们、对不起菊花呀!”
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尽。
“娘!……”
“还的也就还了,本子上的你可不能动!”
“嗳。我知道,我知道。”
“……”老人将双眼转向门外,外面斑斓的世界在燥热的舔食下失去了原本夺目的光彩,只剩下焦灼、灰蒙和呻吟。
“等收上稻子,得去找找她!”老人定定望着远方,眼里一片空蒙。
“娘,我记下了。”程敬站起身,“早上我去老队长那儿了,他说塘里没有水了,这稻子怕是浇不成了”程敬忍不住望了一眼门外。
“那,那稻子就不要了?”老人急了,也顾不上擦眼泪,站起来,“还有,那秧苗只怕也快干死了。”
“娘,您别着急!吃完饭,我就去田畈看看。”
“还是等傍晚凉了再去吧。这大热天。哎,去了也就那么回事,别热坏了身子。”她又想起了自己中暑一事。
“老队长说,预报讲今晚或者明天可能有雨。”
“老菩萨保佑!真要有雨就好了。”老人又转向厨房,“也不晓得这预报准不准。”
“应该差不多”程敬跟在母亲身后,“娘,玉兰回来了。”为了宽慰母亲他岔开了话题。
“玉兰回来了?”老人顿住身形,扭过脸,“她那屋还能住人?她怎么不在她娘家住了?”
“娘家住不下去了。说是舅娘天天不给好脸色看。”见母亲钻进灶下,程敬便在锅台上收拾起来,“娘,中午有菜吗 ?”
“有,碗柜里有熟菜,早晨做的,热一下就行了。”
“她那屋是住不了了,那屋比我这屋子还要破。”程敬从碗柜里端出一碗菜,掀开锅盖,母亲已在灶下生起了火。
“那回来怎么办?”
“住在谋源家呢。我上谋源家遇上了,说是老队长说的情。等美华她们一走,顺带给她们看看家。”
“可老住在人家也不是办法。”
“还不是和我们家一样,走一步算一步。”
乡下人到了暑季都有午休的习惯。正午白花花的太阳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会一层层剜驳着你的皮肤,身体壮的小伙或许还能挺个一时半伙;身体较弱的,是绝对不敢去逞那个强的。按常规,老队长每天中午也都要睡一觉。但这两天中午他躺在躺椅里,就是没有一丝睡意。
刘大福倒是堵住了,但堵住的仍然还是那个字-“等”。等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狗日子,要你这书记有什么用?!”但这话也只能在心里骂骂脸上仍是非常殷勤的,而且在路上,他还狠狠心掏出十元钱买了一盒皖烟。
刘大福还真给了老队长不小的面子,窝在橡木沙发上,接过烟,只是夹在手上,当老队长要为他点烟时,他只是用手挡了挡,“回去吧,有消息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大热天,也不用一趟又一趟地跑。”
老队长这才知道十块钱一包的皖烟还是没有赶上刘大福的消费水准。
“那,那您多催催。他现在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怎么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说老队长,你怎么连这点事都安排不明白?!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得我亲自过问,我能问得过来吗?”刘大福向老队长翻翻白眼,索性将烟卷放在了茶几上。
“暂时是有地方住,我把他安排在周勇家了。可那不是人家的家么?”老队长带着笑,细声细语地解释。
“看看,既然有地方住,你还着急干什么?周勇也不会三两天就回来。还是回去吧,我知道了。”
“您多催催,我走了。”
刘大福点点头,算是答复。
“狗日的!”
“行了,别骂了。嗟,都骂了两天了,还没有骂够呀。”老伴为他端来茶杯,老队长从躺椅上爬起来,“这个狗日的,还白花了老子十块钱!”他接过茶杯。
“原来是心疼那十块钱啦,我说怎么骂起来没有完呢。”老伴笑了。
“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好,好,你接着骂,骂渴了别忘了喝水。”
“嘿嘿……”老队长也被老伴逗乐了,顺势呷了口茶。
茶是凉的,但刚一下肚,汗便从全身溢出。
“再有十来天就要割稻子了,这鬼天!”老队长将茶杯放在地面,又抓起蒲扇,“也不知晚上下不下雨。”
“这要不下呀……”老伴也轮起扇子,挨着老队长的旁边坐下。
“你去睡会儿吧。”
“这么热?!谁能睡得着?”老伴嘟囔着,“老菩萨保佑今晚下雨吧。”
“真要有菩萨就好了。”
“唉!”老伴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嗓音,“我们也上大枫树那烧点纸?”
“……”老队长瞟了她一眼。
“不行呀?你别不信,老多人都去请了呢。”
老队长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
“要不,我去?”
“再说吧。”
“我看啦,今年年头不怎么地,还是请请吧。”老伴不无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