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县火车站座落在县里唯一的石渣大路的尽头,火车来的时候,一根红白相间的起落杆儿挡住过往行人和车辆。
东北的铁路运输相对关里和南方发达得多,无论县城怎么小,都有一个火车站。听说,小鬼子占东北时发展铁路很起劲,等他们卷铺盖走了,都留给了咱中国人了。怎么知道是小鬼子建的铁路呢?也是听说的,说是火车站的式样设计是日本特色为多。咱不是学建筑的,也没住过象样的房。以前咱还不是有屋有门有窗就是好家伙?还什么欧州式儿的,日本式儿的,只要别没门儿没盖儿就行。要说有特色,倒是黑龙江省第二大城市齐齐哈尔火车站别具一格。有知情人告诉我,齐齐哈尔火车站是中国人设计的。那时候小鬼子也用知识分子,找个学问高的中国人说,你的,火车站设计的干活。这位知识分子就设计了一座火车站。设计好了,小鬼子挺满意,大概算是有日本特色了吧。等盖好了以后,这中国知识分子就跑了,没影儿了。小鬼子这才发现上了当。怎么呢?齐齐哈尔火车站中心建筑物是个七、八层高的尖塔,塔尖设计很妙,太阳照在塔上,影子落到地上,正好是个“中”字。每到齐齐哈尔火车站我都特意看看那座尖塔,这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饶你小鬼子奸似鬼,还是喝了老娘的洗脚水。
我们县是小县,火车站自然也小。一幢一层的建筑物,说不上是什么式样。前面有块空旷地带就是站台了。车站虽小,但体制是标准化的。售票处,候车室,站长办公室,会议室,保卫室,值班室以及其它一些办公室,应有尽有。当然尺寸小一点。售票处只有一个窗口,窗口小得只够伸进一只手塞进去钱。这种严格隔离的方式是为了安全。候车室里总有几张木条长椅。先占的可以躺着睡觉,后来的人就只能席地而坐。一般都垫张纸,地上都是硬泥,掺着痰和烟头。
凡火车站,按正常手续应该是在售票处买了票,在候车室等车。车来了以后,通往站台的门一开,检票上车。可实际上县城的火车站不那么麻烦。候车室只是躲风避雨的地方,至于检票,傻瓜才走检票门儿呢。县城火车站都没有界限,偶尔有象征性的一段栏杆,多走几步就绕过去了。火车一来,车门一开,两边儿都上人,谁也拦不住。谁买票?胆小的人买票,胆小个一、二回,胆儿也就大了。路警拿着小红旗,挥一挥,告诉司机可以走了,车一开,路警立马儿转身回车站小屋抽烟去了。
日久天长,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车来,车停,车走,千篇一律。县城火车站就如同家里的一个大酸菜缸那么平平常常,那么不起眼儿,可东北人家家离不开它。它又象是一口苦水井的井口,井里的蛙们总是有空没空地爬上来张望张望,看看外面的世界。
忽然有一天,一个人跑向站台,大喊一声,茅房粪坑里有人打架抢孩子哪!“呼啦”一下子,人们涌向车站斜后方的厕所。远远地看见有两个人在厕所蹲坑架子下面的大粪池里正在扭打。勇敢的不怕溅上粪汤儿的离得近,能看见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条软软的东西。只见这位一拳把另一个打歪在一边,窜出粪池。把手中的东西在耳边左听右听,好一阵,顺手又丢回去,转身找水洗身去了。另一个刚爬出一半儿,见东西又丢回来了,重又扎进粪池,捞起来,也是左听右听了好一阵,也顺手丢了回去。二位此时是所向无敌,似有万夫不挡之勇,所到之处,众人迅速闪开一条路,形成夹道欢迎的架式,就差鼓掌了。可二位到哪儿去?澡堂?澡堂管事儿的一手捏鼻子一手垫着好几层报纸往外挡。还是警察有办法,打来几桶水,搂头冲了个大概其,然后带到了局子里。至于在厕所生孩子的事主,根据血迹的线索找着也带到了局子里。
听说东北有买卖婴儿的,男孩儿能卖2、30块,相当于那时候的二级工,三级工一个月的工资呢。这叫宁沾一身粪,也要抢个小财源。
那天以后多少天,车站后身儿的厕所总是人满为患,周围也老有不少来回遛达眼光老往粪池瞟的人。
世上的事就是那么怪,你盼着什么的时候却总是让你失望。哪能天天有到茅房生孩子的?过了个把月,人们就渐渐地淡漠模糊了,车站的秩序也才恢复了正常。
天下大事,乱久必治,治久必乱。终于又有一天。。。
站上老张正在站台上漫不经心地巡视,手里的小红旗卷成一卷,眼光送向铁轨的远方尽头,偶尔往站台后身儿的厕所瞥一下。忽然,老张看到了什么,冲着远处喊了起来,“嗨,你他妈。。。我他妈。。。”跑了两步,看看肯定追不上,转身进了车站,抓起电话,使劲摇了三、四圈,“喂,老刘吗?紧急情况儿。有个他妈的混蛋小子在铁道线儿上骑两辆车朝你那岔口去了,。。。啊?对,自行车。是,他骑一辆,扶一辆,。。。唉,就别问了,自己看吧。你就。。。对,截住他,对。这不是找事儿吗?。。。拿什么都行,把兔崽子拍下来。好,就这样,快。”挂了电话。
那边老刘放下电话,满屋子找家伙,也没啥东西趁手,就抄起了铁锹,出了值班小屋。远远地就看有个人沿铁路线儿过来了,近了才看清楚,那人骑一辆自行车,右手扶一辆自行车,俩车都在铁轨上,居然骑得挺稳挺快。老刘喊,“下来,你找死啊?”那人不理,照骑,到了跟前,老刘举起铁锹,“啪”的一家伙打在空车的前轮上,那人一个侧翻,扔了出去,小子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老刘这铁锹又举了起来,那人说,“别打,别打,我跟你走。”
把人押到了车站保卫处,站长亲自审讯。
“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在哪儿上班?”站长严肃地厉声问。老张老刘和所有的人都怒目而视,“说!”
杨子荣第一次到威虎山,座山雕和八大金刚就这么问来着。
左一问,右一问,原来这位是齐齐哈尔杂技团的演员,姓钱,久不出名,想出这么个怪招儿,目的也就是想引人注意,扬扬名儿,搁现在就叫“炒作”。
“真的?”站长眼角挤出一丝笑意,扫了一下老张老刘和诸位。老张小声对老刘说,“我说这小子怎么能在铁道线儿上骑车呢。”
还是站长老谋深算,冲老张,“老张,给齐齐哈尔杂技团挂个电话。”老张就去了隔壁打电话。
这儿接着问,“亏你小子想出这招儿,这他妈多玄哪。要是来车怎么办?你下得来吗?”
“没事,一捏闸,一推,稳稳当当就下来了。”
“小子,还真有两下子。”气氛挺轻松了。
过了一会儿,老张回来了。“怎么说?”大家问。老张不正面回答,迷起眼睛看了看那人,贴着站长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只见站长先是眯了眯眼睛,嘴咧了咧,忽然“啪”地一拍桌子,大声说,“好小子!”这一声喝,把那人吓得腰一挺,眼一瞪,嘴一张,呆在了当场。本来已经轻松的空气一下子又绷起来了。大家虽然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形势紧张,任务在身,兼之“备战备荒为人民”学习了多少年,这点素养还是有的。一个个都下意识地捋胳膊挽袖子,做好战前准备。眼看这顿“皮肉教育”就要开场了。
站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说,“听说你会变戏法儿,来个吧。变好了,你走人,啥事没有。变不好,嘿,那可怪不着我了。怎么样?”
那人伸直的腰又缩了回去,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矮了下去一大截儿。
“这事啊,好办。挑个地方吧。”
“就这儿就行。”
“不行,这儿太憋屈。”
“好,走,找个地方,走。”站长领着大家,夹着那人,在又黑又窄的走廊里找合适的屋子。看一个,那人说“不行”,再看一个,那人说“太小”。车站也没几个屋子,走一圈回来,回到了站长办公室,那人说,“算了,就这屋吧。借窗帘用用。”有人上去摘下窗帘,他铺到地上,然后钻进去,古秋古秋,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好半天,这主儿出来了,说,“好了,变完了。”
“什么呀就变完了?变什么了?”大家盯住这主儿。
“你们看看你们丢了啥?”
大家都伸胳膊,看看表都在。摸摸钱包,瘪瘪的也在,其实钱包丢了也没啥,反正也没钱。能丢啥?老张先不耐烦了,“别卖关子了,快点儿说吧,变啥了?”
“你们要是没丢东西,我可要走啦。”那人抬腿做要走状。
“嘿嘿,你小子蒙人哪!站住!”好几个人同时吆喝。“蒙人别蒙到这儿来。今天要不给你点厉害,你也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俺这家伙可不是吃素的......”说着,“啪”一拍枪匣子就要拔枪,“呀,我枪呢?”枪没了,空套儿。这一叫不得了,别人也跟着下意识地摸枪,然后都叫了起来,“我的枪也没了。”一阵乱,全都四处张望,毛了爪儿。那人慢悠悠地说,“别找了,看这是什么?”一解上衣扣子,满腰插着五、六把五四式手枪。这一下子把满屋子的路警们全震呆了,盯住那人身上的枪,懵了。还是站长先打开了局面,领头儿哈哈大笑起来。
“真有你的,真有两下子!你什么时候拿去的呢?”
各人认回自己的枪,这又落座聊天儿,气氛可就不一样了。站长说,“老钱哪,亏你想的法儿!你这朋友咱算是交上了,以后咱替你扬扬名儿,多咱这儿有汇演联欢的,你也来添个节目吾的。”
还真是,后来老钱在齐齐哈尔杂技团的名声响了起来。老钱呢,也不拿架子,什么时候汇演请他,他就来凑个热闹。听说我们县有次在县委礼堂开大会,特邀老钱做表演报告,老钱痛痛快快答应了。说好了8点准时到场。到了那天,满礼堂坐的都是人,礼堂外边还站着不少人。8点了,不见人影,过十分了,还不见人影。大家一个个伸腕子看表。过二十分了,仍然不见人来,有的就叨唠骂街了,大叫“上当”。8点30整,这主儿打大门口进来了。礼貌起见,大家还是鼓了掌。上台以后,老钱说,“今天我是提前来的,没想到大家比我还早。感谢大家。”大伙心说了,提前?晚了半小时,还提前。不少人伸胳膊用手指点着自己的手表,“你看......"不看则已,一看一楞,“咦,怎么才7点半多点儿?”忙问旁边儿的人,旁边的人一看表,也说,“真是哎,明明8点半的吗。”不一会儿,全场的人都看表,真的都是7点半多一点儿。老钱在台上说,“你们都记得清楚吗,我来的时候几点?”大家说,“8点半,没错呀。”老钱得意洋洋,说,“这就是我今天要表演的节目,叫做‘倒转乾坤’。”
这事有不少人做证,可到现在也没人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小县城啊,就是这样,即平凡又神秘,即普通又多彩,不断地编织着各种各样的故事。